太后的寿宴结束,陆迟在宫里多留了半个时辰,未时才从宫门口驶出一架马车,在绵绵不绝的冬雨中,往国公府的方向行进。
长庚和启明分坐在车辕两侧,无奈对视一眼,世子的心情不好,他们也备受煎熬。
车厢内气压极低。
天色灰暗,紫檀小几没有点灯,正中央的白宣纸压着一只精致的木雕小猫。
陆迟撑额坐在车内,看着猫儿凝神。
良久,他才道:“转去督院街。”
“是。”
……
——“我好像,来晚了。”
郗南叶午前在宫中角台见过陆迟,他的酒醒三分,首先反应过来。
他不太稳地站起身,虽不可置信,但还是有礼问道:“世子,可是船有何错漏,惊扰陆世子特来寻我?”
陆迟将伞靠在门框,不紧不慢地走进,“没有。”
“那是……”
陆迟看向失去知觉,歪倒昏睡的美女子,慢条斯理地撒谎,“我是苏姑娘邀请来乔迁宴的。”
啊?
他的话自然令众人无比讶异,丫鬟绿桃为了守着苏轻眉没喝多少,十分清醒,但她作为婢女,又如何会知道小姐到底有没有请世子呢。
难道,小姐实在难以抉择,便索性一道相看?
偏生苏轻眉此刻合眸醉倒在桌上,问不出什么所以无法求证,当然换句话说,陆迟是世子,他的话也只能是事实。
郗南叶喝了酒的脑子转得缓慢,但见世子周身不凡气度,又思及苏轻眉与之定然是旧日相识心中的酸楚不禁冒腾上来。
因着酒劲,他口无遮拦。
“是吗,我,我竟未听苏姑娘,提起过与世子的交情。”
“嗯,我与她在江南时结交,也是由我带她来京城,我们识得久了,不必为外人道。”
陆迟边说边走到苏轻眉身侧,原本座位上的绿桃作为仆从,此时不得不站起呆在小姐身后。
陆迟自然地挨着苏轻眉坐下,起手往她手中拿走酒卮,女子初时捏的紧不肯放,他便亲昵地轻敲了下她的指尖,她才不情不愿地松手。
陆迟斟酒,喝了一口,“我听她说,和郗公子是造船认识?”
郗南叶只觉他的每一句话都刺耳,每一个动作在宣示占有,看得他酒气翻涌,后脑愈晕眩,向后别开眼去,“是,她还送了我好吃的,鱼。”
他眼眸猩红,沙哑对着角落,“来,乌圆,别、别欺负呜圆,到我这儿来玩。”
陆迟闻言,瞥了一眼对角两只猫,他这等心性之人如何会猜不到缘故,顿时心下冷笑,很好啊,她素日对他胆子很小,却连猫儿都敢与人养一对的了。
还是,他救回的猫,腰上有胎记的猫。
他眸色微沉,笑道:“呜圆,过来。”
当下,绿桃和李焱两人最为清醒,面面相觑,再迟钝都能看出二人在暗戳戳斗气,绿桃心惊胆颤地盯着呜圆,李焱更甚,心忖呜圆你可千万得争气,若是不去世子那边,他大概没好日子过了!
白呜圆傲着毛茸茸的小脑袋,听到两句男声,漂亮的异瞳看向新同伴,同伴自是往其中左边男人走去,它似乎在犹豫,毕竟右边那位隐隐有几分熟悉。
挣扎再三,小白猫喜新厌旧,迈跨碎步跟上了小黑猫。
陆迟冷眼旁观,薄唇抿成直线,手中的酒卮于无声无息中纹裂。他自得到消息后一直在强压情绪。
既然是他看中的人,哪怕是初初动心,旁人也不能染指。
罢了,就先杀了郗南叶吧,缓和下他的心情。
陆迟转头看了眼李焱,拂袍淡声,“郗公子累了,你送他去马车,让他上路好好休息。”
李焱从方才就察觉出世子漆眸中的渐渐兴起的戾气,倒也没有吃惊,在世子眼中,郗南叶和张成魁又有何区别呢,他甚至只是区区商户,死得张扬一点都无人在意。
可惜了,郗公子算是个好人的,他下手会干脆些。
李焱不可能质疑陆迟的决定,他立刻起身,郗南叶不知危险将至,摊开手臂扒拉桌角不肯离开,“我,我不累,我还能与苏姑娘喝!”
李焱皱眉强势搬动,就在这时,苏轻眉蓦地直挺挺坐起。
“呜圆!”
“瞄!”
她应当是醉时听到有人唤白猫,下意识苏醒跟着唤,猫咪对待自己心爱的主人绝对不会纠结,一爪甩开黑乌圆,胖墩墩的身形十分矫捷,“嗖”的一下从桌底窜上了女子的膝腿,敞开肚皮。
苏轻眉勉强睁开眸,低头戳了戳它的粉鼻,又揉揉它的肚子,小声嘟囔:“别,别乱跑。”
绿桃可算等到自家小姐恢复意识,忍不住提醒,轻摇她:“小姐,你快看世子,是世子来了。”
不知为何,陆世子适才与李焱嘱咐的那句,让她背上起了层冷汗。
苏轻眉对厅内周遭凝滞的气氛毫无所觉,顺着丫鬟的指点向左看,她初初看不清,愣是抬臀,凑近陆迟来了个面贴面,眨了眨眸,半晌后反应过来娇声惊呼,“陆迟?!你怎么会来,你不是,不要来见我了吗?”
“你,你都把呜圆,留给我了。”他不会反悔了吧!
常人不知他们之间的事,乍听之下,女子近贴男子,桃花美面绯红,泛着醉意百转千回的语调撒娇,娇态十足地像在抱怨情郎。
说来真是奇怪,苏轻眉的话落,陆迟看到对面趴桌上的郗南叶脸色几遍,他的心情霎时从疾风骤雨,变成了柳絮飞残,抬手让李焱停了动作。
他的膝盖往右侧轻轻一抵,苏轻眉便平衡不住,顺势往他身上栽倒,靠上了他的肩膀。
陆迟低下头,温柔语调似在解释:“最近公务繁忙,才没有来。”
苏轻眉没甚力气,挣扎想起来,半身却好像被压制,她起不来只好推搡男人,拧眉道:“那你别来了呀,谁要你来了。”
陆迟依旧顺着她的话讲,“好,不来,你别生气。”
完全在状况外,晕晕乎乎的苏轻眉:“……”
郗南叶这时被酒壮了胆,竟显露出几分男儿气性,他摇晃起身,直接扶桌对苏轻眉问道:“苏姑娘,你告诉我、你和陆世子,是两情相悦吗?”
如平地惊雷,半醒不敢出声的众人惊恐。
苏轻眉躺在陆迟怀里,这她会答,猛地摇了摇头。
陆迟手掌暗暗扣住女子的腰身,抬眸道:“郗公子是何意思。”
“意思是,我看出来了,你与她只是、是好友,我与她亦是好友,你们一日没——没成——我就”他残存的意识分析给自己听,陆世子对她仿若了如指掌,又是江南故交,那种感觉,就好像她从来都是他的一样。
可凭什么呢,她就是她,不是任何人的,他也能去追求。
他话没说完,李焱已然扯着墨老师傅进来,老师傅睡过一觉眼里早淡了醉意,立刻捂住他家少爷的嘴,拖着告退,急的差点哽咽,“世子,小民立刻带他回去,他醉酒糊涂,万万请世子原谅他的无礼!”
苏轻眉这时也在男人胸膛蹭了蹭,不悦呢喃:“陆迟,我疼,头疼,别吵我。”
她是真的醉的不成样子。
陆迟眼下实实在在地拥着她,那种感受最大限度地不断抚平他翻腾的戾气,他看了眼郗南叶,再看看他的老仆,挥了挥手,“出去吧。”
“谢谢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