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孩写完了检讨书,又检查了一遍,便准备把检讨交给妈妈了。
季知乐看着自己满篇都是拼音的检讨和哥哥清秀字迹的检讨,对比简直惨烈,他是一个很要面子的小孩,有点难为情地对季宁一说:“你帮我一起交给妈妈吧。”
季宁一接过,点头说:“好。”
“要告诉妈妈我很认真在写哦。”
季宁一弯唇笑:“会的。”
季知乐便坐在床上,朝他挥挥手:“快去吧。”
希望妈妈看了他的检讨书会表扬他,因为他比上一次写检讨真的有很大的进步呢,在学校老师都会表扬进步的同学。
季宁一轻轻打开门,走出房间,往下看的时候却发现爸爸妈妈没有在客厅,他想了想,往书房走去。
书房门虚虚掩着,还没走近就听见了妈妈的声音,季宁一有点开心,想告诉妈妈,刚才知乐已经愿意跟他说话了。
这时奶奶的声音传出来:“宁一这样下去不行,给他找个心理医生吧,听听医生建议要不要让两个孩子暂时分开生活。”
季宁一怔住,站在门边拿着检讨书,手足无措。
心理医生也是医生,生病了才需要看医生,他心理生病了吗?
他们一家人是不是要分开了?因为担心他再次伤害知乐。
宁一心里难受极了,那是内疚。
*
司甜从季知乐房间离开后,便准备告诉其他人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
人多力量大,她也是第一次当妈妈,当孩子出现这样的问题时,不知道怎样的处理更恰当,更何况他们都是宁一的家人,都关心着宁一,应该让他们知道的。
只是一下楼就看到了祝盼,小姑娘今天一直在跟他们一起找季宁一和季知乐,很卖力很辛苦,本来她现在应该回家的,但因为这件事耽搁了,现在站在楼梯间,举止有些犹豫,像在等人。
司甜朝小姑娘温温一笑:“盼盼有什么事吗?”
这笑给了祝盼莫大的勇气,她看向司甜,小心地问:“阿姨,季宁一和季知乐还好吗?”
司甜点点头,说:“他们两人现在在写检讨呢,因为玩捉迷藏游戏结果跑出了家。”
祝盼还不知道什么是检讨,因为在他们那,如果小孩子做错了事情,都会吃一顿扎扎实实的竹笋炒肉,难道检讨是和这差不多的惩罚吗?
祝盼鼓起勇气说:“阿姨,是我没有看好他们,才让他们跑出去的,你别打他们了。”
司甜有点想笑,她在小朋友的眼中是这样的形象吗?一有不合就动手打人?
她温声说:“盼盼,不是你的错,这是知乐和宁一自己跑出去的,跟你无关。”
祝盼却说:“但我比他们大,我是姐姐,奶奶都让我照顾好他们,我没有做到。”
她是个很能干勇敢的小姑娘,却说出这样沮丧的话,让司甜看了心里有些涩,她又想到了宁一,宁一也是哥哥。
他以往是不是也是这样想的,因为自己年龄比较大,所以要让着弟弟,要照顾好弟弟,因为是哥哥所以丧失了不听话的权利。
司甜缓声道:“盼盼,就算你是姐姐,也没有照顾弟弟的
义务,爸爸妈妈才应该照顾好自己的孩子,姐姐也是孩子,也应该被父母照顾的。”
司甜的话让祝盼不太明白,她觉得不太对,但好像又是这样。
因为她的同学朋友,家里基本也有弟弟妹妹,大家都习惯照顾了弟弟妹妹了,出去玩要带上,回家也要照顾,弟弟哭了,妈妈也会骂人的。
但阿姨说这是爸爸妈妈的义务,他们学的课文里也是爸爸妈妈照顾孩子的。
现实与书上写的和现在阿姨说的之间的差别,让这个只有八岁大的小女孩迷糊了。
司甜又继续说:“我没有打他们,写检讨是让他们把自己的错误和反思写下来,就会避免下一次同样错误的产生。”
这句话祝盼懂了,她露出一个笑,牙齿洁白:“阿姨真好。”
她说出那句话也用了很大的勇气,在家她不敢对父母这样说,但阿姨很温柔,所以她才敢开口。
被打太疼了,她上次被妈妈用衣架子打了,手臂上就肿起一根长长的红痕,像毛毛虫,洗澡的时候会很疼。
“盼盼你在那里做什么?东西收拾好了吗就这这里玩。”此时,方奶奶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接着,方奶奶从一楼的房间里走出来,她一抬头看见了司甜,立刻堆出笑,关切问道:“甜甜啊,两个孩子还好吗?”
司甜说:“都很好。”
方奶奶是个很负责的佣人,把菜地打理得很好,蔬菜长势喜人,做饭也好吃,对两个孩子也很关心,只是这样的负责并没有丝毫用在自己的孙女身上。
对于别人的家事,司甜也不好过多置喙。
祝盼说:“奶奶,我已经收拾好了。”
方奶奶便说:“去拿着你的东西回家了,现在好去赶公交,不然赶不上回不去看你怎么办,只能在外面歇一晚了。”
司甜眉心微蹙,她知道老一辈的人都很喜欢威胁恐吓孩子,比如说什么不听话就会遭雷劈,我们就不要你了。
但她并不理解,小孩子对世界的感知很大一部分来自家长,他们不会认为这是假的,真的会信。
比如司甜小时候,邻居的大妈就经常逗她,说她是捡来的,还说得有鼻子有眼,这导致司甜很长一段时间都这样认为。
直到长大后到了某个时间段,才忽然醒悟原来这些都是骗人的,司甜是真的非常讨厌这样类
似的话。
就像此刻如果祝盼真的赶不上公交,方奶奶肯定也会让她留下来,但她偏偏要用这个来吓孩子。
果然,祝盼立刻听到就立刻要去拿自己的东西出门,司甜阻止了小姑娘的动作:“盼盼等等。”
然后对方奶奶说:“方姨,如果今天祝盼回不去也完全可以住在这里的。”
方奶奶立刻摆摆手:“不用不用,盼盼她妈回来了,家里也有人了,在这儿多打扰你们啊。”
“没有打扰,盼盼帮我们做了很多事。”司甜说,“如果盼盼想回去,可以让司机送去车站。”
祝盼点点头,她是想回去的,虽然这儿很大很漂亮,还不用带弟弟,但她还是想回自己家,在别人家很不自在的。
“不用不用。”方奶奶再次拒绝道,“盼盼这么大了,自己可以去坐公交了,在家也是自己坐公交去上学呢。”
“今天盼盼帮我们给蔬菜浇水,还和我们一起去找宁一和知乐,她今天也很累了,也应该休息一下。”司甜一锤定音,“就这样吧,方姨,您也别多说了。”
方奶奶这才应了声好:“盼盼还不快谢谢阿姨。”
司甜摸了摸小姑娘的头,撕下便利贴,写上自己的电话号码递给祝盼:“如果盼盼想找宁一或者知乐玩,或者想找阿姨,有事的话都可以打这个电话的。”
祝盼看了一眼,认真接过,这是她第一次接到大人的电话号码,这让她觉得自己好像也长大了,是和阿姨平等的地位,她露出一个笑:“谢谢阿姨。”
让司机把祝盼送走后,司甜找到了程扬姣,说:“妈,我想跟你说说宁一和知乐的事情。”
他们一家人鲜少这样正式过,今天发生的事情在所有人心里都留下了深切印象。
司甜缓缓开口:“我是在湖边找到宁一的,一开始他不愿意回来……”
随着她的诉说,气氛越发沉默,最后说完了,程扬姣叹了一口气,任谁也没想到,平时最让人省心的宁一身上竟存在如此严重的问题。
季江舟头微垂着,放在膝盖上的手因为用力而显出青筋,他在商场上几乎是无往不利的,这时却陷入了从未有过的困境。
程扬姣率先开口:“给宁一找个心理医生吧,听听医生建议要不要让两个孩子暂时分开生活。”
这好像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程扬姣话音刚落,门边传来轻微的声响,季江舟抬眸看去,看见门缝之间,宁一小小的身影慌乱跑开,他站起身:“我去看看宁一。”
打开门,便看见季宁一跑进了自己的房间,把门也关上。
季江舟走近,“咚咚咚”敲响了门,他声音温和:“宁一,是爸爸,爸爸想和你聊聊天可以吗?”
说完后,他等了一两分钟,门才打开。
季宁一站在门口,有些怯地看着他:“爸爸。”
这刹那,季江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他推开门走进房间,季宁一便站在门口犹豫着,只是悄悄看他两眼,却不敢挨着他。
季江舟让他过来,一起坐在沙发上。
季江舟试着开口:“听妈妈说,今天是宁一带妈妈找到知乐的对吗?”
季宁一神情失落下去,他低着头:“是我先没等知乐一个人就回来了,把知乐一个人留在了树林里。”
季江舟声音平和:“我知道宁一那时候也不是故意的,对吗?”
季宁一点点头。
季江舟顿了顿,才接着开口:“宁一,我们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只老虎,它一些时候会保护我们,但一些时候也会蛊惑我们做一些很坏的事情,当我们回过头再看时,会很后悔,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要这样做。”
季宁一微微侧过头看向爸爸,他觉得爸爸说得很对,很了解他,他心里好像也有一只老虎,所以他做出这件坏事是受了老虎的蛊惑吗?
“所以,宁一这件事不是你的错,你不要太自责了。”
季宁一沉默了会,然后轻声问:“爸爸,那以后老虎还做坏事怎么办呢?”
季江舟说:“只要我们能关住心里的老虎,让它不做
坏事。”
季宁一说:“我好像做不到。”
如果能做到,当时就不会把知乐丢在树林里了。
季江舟说:“所以,这就需要医生来帮助我们了,刚才奶奶才会说,让宁一去看看心理医生。”
季宁一点点头,沉默了一会,他问:“爸爸,是不是我去看了医生,我们一家人就要分开了?”
“不会的。”季江舟搂住大儿子的肩膀,安慰道,“我们不会分开,就算要不要去看心理医生,我们也会尊重宁一的意见。”
“我愿意的。”季宁一声音很低地问,“爸爸,我真的还会伤害到知乐吗?”
季江舟反而问他:“宁一心里是想保护知乐的吗?”
季宁一点点头,神情有些沮丧:“爸爸,我一直在努力当好一个哥哥的,想保护好知乐,是我没做好……”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宁一,原来爸爸没在家的时候,是你一直在照顾知乐。”季江舟说,“但这是爸爸妈妈应该做的,我们丢给了你,让宁一承担了很大的责任,也受了很多委屈。”
季宁一摇摇头:“我不委屈的。”
季江舟摸了摸自己大儿子的头:“对不起宁一,以后爸爸会照顾你和知乐的,你是知乐的哥哥,也是爸爸的孩子,和知乐一样都是小朋友,小朋友都有任性调皮的权利,爸爸和妈妈永远不会不要你们。”
再次得到了承诺,季宁一心中似乎有什么被渐渐填满。
他抬头看着爸爸,爸爸抱住他:“宁一,爸爸只希望你能健康快乐地长大。”
季江舟所做的和绝大部分家长一样,希望给孩子一个丰足的生活条件,无论以后宁一想做什么都可以。
但他原来好像忽视了很多东西,因为宁一是哥哥更听话懂事,所以理所当然地忽视了他的需求。
他觉得刚才司甜说的很对,他们是不及格的父母,宁一是太优秀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