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靠近那片闪光的森林,司野心里的异样感就越强烈,是种什么感觉呢?就好像他曾经到过那片森林,这种熟悉感却不是来自他的记忆,也不是来自他曾经的梦里。 还有眼前的程斩,就这么出现了。 在之前的梦里,当程斩出现时司野很能感受到那是怒灵幻化的,所以他迟迟没能伸出自己的手。这次虽说警觉,但这份迟疑不是来自内心,而是源于他的理性分析,他是在判断程斩进入梦里的几率有多大。 情感上熟悉,理智上迟疑,所以司野一时间也无法知晓眼前的程斩是否为怒灵所化。 程斩见他一直站在原地,催促他赶紧跟他一起进森林找。“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这句强调倒是让司野稍稍放下警觉,跟着程斩往森林里走的时候心想,他差点忘了自己体内有合虚一事了,一旦对方真是怒灵幻化,那合虚肯定会有感应吧。 这么想着就心安了,快走几步追上程斩,问他,“香烧得很快?我在梦里没时间概念。” 程斩说,“是,香已过半了,所以我才进来,就怕你这边遇上什么意外了。” 森林看着虽远,但貌似没走多久也就到了,或许这就是在梦里的缘故,不但时间失去了意义,就连距离感也都消失了。 “姜周是怎么把你送进来的?”司野问这话的时候,两人已经进了森林。 周围叶子在发光,闪耀耀的,就像是阳光打在了上面似的,但仔细打量就发现不是阳光,这里的一草一木甚至是树叶子上就像是镀了层金粉似的。 也不知怎的,司野心里的那份熟悉感荡然无存。 程斩站在金叶之间,光耀在他的眉骨上,又细细地在他脸颊上游走。他扭脸看着司野,眼中有笑,“等你再跟姜周熟悉些就知道了,她办法多的是。” 像是回答了刚才的问题,又像是没回答。而程斩的这个口吻,像他,又不是他。 司野哦了一声。 又跟着他往前走了几步,愈发深入森林。 “我怎么觉得这里挺奇怪的。”司野轻声说。 程斩跟他并排走,环视四周,“这是在你梦里,一切都是幻象。” 他这么一说,司野也反应了过来,对啊,怪不得他瞅着不对劲,是不是梦另当别论,有时候梦境里的场景也是很真切的,但这片森林就是给人一种美则美矣却美到很假的感觉。 “或者,都是巫灵幻化?”司野问。 程斩嗯了一声,然后说,“或许吧。” 两人一路寻,这期间程斩始终会走在司野前面,司野觉得这林子从外面看不像是很大的样子,没想到一进来就深得很了。 他跟程斩说,“我始终没看见亡灵的影子,是不是巫灵察觉到什么了故意不现身?” 程斩摇头,“不会,这里绝对就是怒灵的藏身之所,我们再往里走走。” 司野哦了一声。 越深入林木就越茂密,能下脚的路越来越窄,杂草丛生。司野费力踹开荆棘,冷笑说,“果然是不成器的东西,幻化出来的森林也是不伦不类,哎程斩,你说说这怒灵,审美不行啊,俗气得很。” 程斩转头看他,皱眉,“你还有心思开玩笑呢?” 司野舒眉展笑的,“越是大敌当前越要放松。” 他这态度似乎令程斩不大满意,眉心皱得更深,“现在是能让你嘻嘻哈哈的时候吗?已经跟你说过很多次了,怒灵狡猾,你不能掉以轻心。” 司野见状,忙说,“行行行,我知道了,我这不就是说说吗,而且真要是有危险不还有你呢吗。” 程斩看了他片刻,才又道,“走吧。” 就这样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具体的时间司野也抓不准,总之,前方的程斩突然停住了脚步。司野始终跟在他后面,见他止步,便上前去看,是一段断路。但说是断路,形容它是深谷裂缝更合适,被丛木虚掩着,不小心踩空下去就是个死。 司野突然想到,不对,就算掉下去也死不了,大不了就从梦里醒了。 程斩朝他一伸手,“抓住我,我带你过去。” 眼前的手骨节分明,指骨漂亮得很,没错,程斩的手向来好看。司野笑了笑,朝着他缓缓伸手。 程斩就眼盯着他伸上前的手,嘴角有微微扬起的弧度,却在下一秒又滞住。 司野抓住的不是他的手,而是他的衣袖。 “程学长,你的项链呢?”司野盯着他,陡然问了句。 程斩一怔。 司野蓦地弯起嘴角,眼里精光乍现,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这一抓不要紧,就见程斩由愕然到脸色突变,再想甩开司野的手已经来不及了! 一道红光耀眼,从司野的手心之中跃起,陡地穿过程斩的手背,就听程斩发出歇斯底里的惨叫声,紧跟着整个人都开始起了变化。 那张原本属于程斩的脸变形、虚化,影绰间浮现的是一张惨白的面容,原本修长的身形瞬间化为矮小,它在哀嚎,嗓音凄厉尖锐,近乎都能刺穿耳膜。 果然是亡灵幻化,拼命在挣脱,那合虚化为千缕线般钻进亡灵的七窍,使得那亡灵痛不欲生。司野仍旧死死攥着它,令它几番想逃都未能如愿。 可眼前的亡灵不是林染! 从虚幻的大致形体可看出是个男人,具体是谁就不得而知了,扭曲的姿态已超出常人。不过也是,对方没有身体,只是个魂灵,被合虚死死缠绕。 司野及时松手,那亡灵惨叫的声音更大,似乎充塞着天地之间。可司野仔细一听才反应过来,哪是眼前的亡灵在叫啊,那叫声就是来自天地之间。 跟着就见四周都开始变化,林木也影影绰绰的,所有眼能瞧见的场景都在变幻,如梦泡影的,一切都变得光怪陆离。 合虚纠缠了那只亡灵,却始终不见影子出来。 没见影子,就意味着没巫灵。 司野蓦地反应过来,触灵! 就跟当初巫灵控制了曲雅他们的道理一样。 念头还没落稳,就感觉地动山摇的,然后就见大概七八个亡灵闪现,它们呼啸着,声音极其尖锐,冲着他就过来了。 全都是触灵。 司野倒吸一口气,连连后退两步,就见一道合虚倏然挡在他面前,瞬间化为数十道光线极速穿过那些亡灵,它们痛苦哀嚎。 却在恍惚中看到了熟悉的一张面孔,竟是肖旭! 他跟那些亡灵们都不一样,脸很清晰这自然就不说了,否则司野也认不出他来,有清晰的身形,说白了就跟他平时一模一样的。 当一个亡灵奋力挣脱了合虚来攻击司野的时候,就见肖旭整个人扑了过来,及时挡住了那生灵。可下一秒就被那亡灵生生缠住,撕咬。 他发出惨叫声,歇斯底里的,甚至面容开始变得虚幻。 “肖旭!”司野愕然,伸手就去拉他。 却在手指刚搭上他手腕的瞬间,就见肖旭骤然起了变化,竟是一团比合虚还要红的影子,极速冲向他。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司野只来得及下意识抬胳膊遮脸,紧跟着就觉得有什么东西蓦地钻进了他脑子里! 唯一的念头就是:上当了! …… 香燃过三分之二。 司野还没有醒来的迹象。 其实程斩早在香燃到一半时就着急了。 因为照着这几日怒灵急切的情况来看,只要司野陷入梦境就很快能跟怒灵打上照面了,那些合虚血想要困住怒灵也并非难事。 但直到现在司野都没睁眼,程斩开始担心或许万一的情况真发生了。 他有些后悔,或者说更担心给到他体内的合虚到底够不够。姜周始终也在旁守着,不离不弃的,见程斩眉心紧锁,姜周似乎读懂了他的心事,说,“药丸里的成分就那么多,司野能承受的合虚也就那么多,你想多给也无济于事。” 这点程斩心里是明白的,但情感恣意而生时就无法保持理智。 稍许,他伸手就要去碰叫魂铃。 姜周一把控住他的手腕,说,“你叫醒他,怎么封印怒灵?” 程斩的嘴角僵硬。 这个决定对于他来说的确极其艰难,一边是兄弟,一边是使命。 良久后说,“他到现在还没醒,极有可能是遇上危险了。” “这只是你的判断,可能他还没找到怒灵呢?”姜周宽慰。 程斩尽量沉着气,可心里始终是慌的。姜周说,“要不然咱再等等。” 香一点点燃烧,程斩盯着它,唇抿得很紧。许久,他问姜周,“如果他真是陆吾,你就不担心?” 姜周说,“我只是说过他体内有陆吾的神力,并不代表他就一定是陆吾。” “其实你也在迟疑,否则就不会对他改变态度了。”程斩一针见血。 姜周沉默了。 对,程斩看她看得透彻,当她察觉司野体内的神力属于陆吾时,她的确是有将司野看作是陆吾的情感。 她说,“程斩,我在想的是,如果他不是陆吾,那他的使命就是要帮你完成你的使命,既然应允了,那无论如何都要做到,但如果他就是陆吾,他更应该将怒灵带出来,他是神,对付巫灵不会有问题。” “你真这么想?”程斩问。 姜周一点头,是,真这么想。 程斩的目光很深,宛若星河,又沉着无尽的黑暗。他说,“但在我心里他就是司野,只是司野,他承受不住合虚,而且此时此刻他极有可能陷入危险。” 话音落下,他挣开姜周的手,抬手去碰了叫魂铃。 这一刻姜周的一个念头窜了出来:完了,一切都付诸东流了。 叫魂铃在氤氲的雾气里响起幽幽铃声,深沉、悠远,闯进耳朵里的是勾着魂牵着魄的清醒。 然而,床上的司野仍旧没反应,阖着双眼,眼皮都没不带动一下的。 姜周见状惊愕,“怎么会这样?正常来说只要铃声一响,陷入再深梦境里的人都会醒过来。” 程斩面色沉沉,是啊,正常情况下铃声一响就能醒,现如今司野没醒,恰恰说明了,不正常! 他说,“迷谷给我。” 姜周面色一惊。 程斩察觉,扭头看她,“这是咱们提前说好的。” “是,咱们是说好了,可是……”姜周迟疑,说话也不似平时那么痛快。 程斩瞧着她这个反应,恍然明白,眯眼看她,“你不想把另一只香囊给我,对吧?” “是。”姜周对上他的眼睛,“你想要进到别人的梦里,这其实不是件容易事,尤其你还刚刚封印完上一只巫灵,一旦出了差池,你会陷进别人梦里出不来了。” “只要有迷谷在就没事了。”程斩很坚决。 姜周最熟悉这些上古神物,摇头,“你一旦陷进别人梦里的话,迷谷也不管用,不管它发出多大的强光你都看不见了。” 程斩需要至少一个月的睡眠时间,这是他每次封印完一只巫灵后需要完成的事。因为身体就是封印巫灵的“法器”,所以这项任务其实是极其耗费心血。 但这次程斩就睡了不到三天,就这,还都是姜周强行用灵层给封死的呢,否则依照他之前的决定,现在还能不能坐在床边守着司野都不一定。 换句话说,他现在的心血未必能转化出那多的合虚,合虚没了他要拿什么对付巫灵?受伤都是轻的,万一被巫灵控制呢? 但哪怕程斩体力充沛,那进到别人梦里也是件极其危险的事。曾经神族就立下规定,不允许三界互闯彼此梦境。现如今神族凋零,姜周反对并非因为神族的规定,反正程斩这个人也不是循规蹈矩的人,这规定对他来讲没用。 她只是担心人心之所恶,梦境幻化都由心而生,人心如何谁都难料,程斩一旦出不来,那可真就是出不来了。 程斩见那香还在静静燃烧,竟是急了,“你想眼睁睁看着他死?” 姜周语塞。 她肯定不想让任何人死啊,暂且不说司野是不是陆吾,哪怕他不是,也是相识一场,她也不愿他丧了性命。 “我自己的情况我很清楚,姜周,给我迷谷,现在。”程斩一字一句命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