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瑶一顿,收回视线,抿唇接着写题。
试卷写到一半就卡住了。
社区中学和一中的教学质量明显有差,她能拿到一中的录取名额,但成绩在一中不过中等。
戚瑶皱着眉算数列,草稿纸上字迹整齐娟秀,却怎么也解不出来。
卡了好半晌,忽然听得耳边清越的声音又懒洋洋地响起:
“求和公式用错了。”
戚瑶一顿,偏头看他。
少年背靠在椅背上,背后是宏伟的礼堂穹顶与红色丝绒幕布,眉眼清冽,鼻梁高挺,下颌线利落,神色漫不经心,举手投足间又带着蓬勃朝气,漆黑的瞳孔盯着她。
“不信啊?”喻嘉树挑挑眉。
他一局游戏完,等人进来的间隙,看这小姑娘一直对着同一道题发呆,现在又对着他发呆,觉得这姑娘有点傻傻的。
游戏快开了,喻嘉树瞥了眼草稿纸上有些熟悉的字迹,不知道怎么想的,干脆伸手从自己的笔袋里抽了支黑笔出来——
长臂一展,笔迹精准地落到了她用错公式的地方,干脆利落地改掉了。
戚瑶猝不及防,避也不是,不避也不是,僵硬地看着那只手在她草稿纸上涂画。
男生挺白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握笔的姿势标准,动作间露出指根处的一颗淡色小痣。
那颗痣像什么标示性的东西,如同当头一棒,将戚瑶发神的天灵盖豁开,清晰的记忆一闪而过。
等差数列的求和公式在她草稿本上浮现,字迹潦草但锋利,横竖撇捺收放自如,颇有点力透纸背的潇洒感。
非常地……熟悉。
戚瑶大脑一片空白,眼前纷纷杂杂闪过很多画面,她蓦然想到了无数封信的落款,想到了无数张邮票,想到了男生简短却一针见血的分析……
想到了她无数个仿徨失措的深夜里,所有所有的情感寄托。
她耳边一阵阵轰鸣,好似灵魂出窍。
半晌,戚瑶睫毛轻颤,没再看草稿纸上的正确公式,偏头盯着少年清冽的眉眼,近乎艰涩地问:
“你读过《橘颂》吗?”
少年一怔。
后皇嘉树,橘徕服兮。
受命不迁,生南国兮。
老邓的声音从麦克风里传来,拖着声音通知大家教学楼供电已恢复正常,请各位同学回各自班级继续上课。
戚瑶一个人坐在人来人往、人声鼎沸的礼堂里,盯着那瓶被遗漏的,还未拆封的橘子汽水,怔然出神。
她到现在也不知道,那个燥热夏天里突如其来的停电,究竟是不是命运的安排。
也许它的意义就在于,让她在他还未以优秀保送生的身份登上演讲台的时候,第一时间就认出他。比任何一中的外来人员都要先喜欢上他。
让她偷偷触摸那瓶还未拆封的橘子汽水,让她灰暗得像铅笔印一般的少女时代,吹进一阵带着蝉鸣、薄荷、橘子气味的风。
然后就再也没有了。
这是他们高中三年里,所有所有的交集。
唯一的交集。
从那天起,她就安静疏离地坐在隔壁教室的角落,看着他一次又一次地登上红榜与领奖台,一次又一次地拒绝着别人的表白,然后等到第三个蝉鸣季,毕业分离,一别至今。
戚瑶很多年后回想那时候的自己,都忍不住摇头。如果那时候的她稍微勇敢一点,是不是就不至于,到最后连一张合照都没有?
但这都是一些求而不得的幻想了。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再次坐在她身旁,而她表面上竟然也足够落落大方,以一种坦荡的姿态同他打招呼。
喻嘉树隔着近十年的时光,再次坐在她身旁。
大白和周漆还在拌着嘴,方倩在问她新剧什么时候播,耳边吵吵嚷嚷,是她极难体会的温馨,她却盯着餐桌映出的光圈出神。
喻嘉树眉梢轻扬,不知道想到什么,微微偏头看向她。
此时周遭一切声响都飘远了,他这一眼像在身边放了透明的玻璃罩,自动将无关人群隔开。
戚瑶用要这十年所有的长进来压制自己的情绪,才可以看似平静地回望他。
然后她看见他同少年时代几乎没什么变化的眉眼轻扬,瞳孔漆黑如曜石,忽地没头没脑地问:
“你读过《橘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