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率领着本部五千人马子时出发,连夜进了太行山中。
黑漆漆的夜空中挂着寥落的几颗星,暗淡的星光下是崎岖陡峭的山间小道。且为了避免暴露行踪,他不许部下点火掌灯,全军五千人完全是摸着黑在向前行进。可能除了基本消灭夜盲症的京山军,当世再没有军队敢于在这种情况下行军。
沈青走在队伍的最前头,用无数次夜晚拉练造就的火眼金睛,辨认着前进的方向,为队伍在头前带路。他的身后是手拉着手的第三师官兵,五千将士就这样小心翼翼、略显蹒跚行进在大峡谷的山路中、栈道上、桥梁间。一路上跌跌撞撞、不免有许多崴了脚、闪了腰的兵士,只能坐在道边歇息,等待晚些时候上来的医疗队收容。
但那些不慎掉下深渊的,却永远找不回遗体了,只能让这莽莽太行埋葬英烈的忠骨。
有人说一支军队的性格,由其第一任主官的性格决定,此话却有几分道理。在沈青以身垂范之下,第三师的官兵吃苦耐劳,忠诚沉默,对痛苦的忍耐力要超过任何一支部队,对上峰命令的执行力也要超过任何一支部队。
据《京山军军史》记载,羊肠坂一战,第三师一共出动了五千零一十四名官兵,战后报阵亡四百三十七人,但在羊肠坂堡垒内,只找到了二百一十一名将士的遗体。即是说,牺牲于夜行坠崖的第三师将士,甚至多于在战斗中阵亡的……
那二百二十六名长眠于青山之间的大秦将士,同样配得上‘攻陷羊肠坂’的无上战功!
大约寅时中,在经过两个时辰的艰苦跋涉后,沈青终于带着他的第三师到达了大河口古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消灭了堡内的三百守军。唯恐有人趁夜色逃脱,在稍事休整之后,沈青便催促队伍火速前进,务必在半个时辰内赶到十几里外的羊肠坂堡垒。
山地急行军是要付出极大牺牲的,那二百多坠崖身亡的将士,大多便折在这一段路上。
就连沈青也脚下一绊,摔了个鼻青脸肿。他拒绝了副官停下就医的建议,胡乱从衣服上撕下块条布,堵住长流的鼻血,便继续向前奔行。
统领大人这种玩命精神,大大鼓舞了队伍的士气,行军速度愣是又加快了一成……当他们赶到羊肠坂时,城头上刚刚响起喧天的喊杀声。
在漆黑的夜晚,仅凭着点点星光,第三师的将士仅用了不到三个时辰的时间,便行完六十里崎岖的难行的山道,不得不说是一个军事史上的奇迹。
当沈青率领部下赶到城堡下,正好看到吊桥轰然落下。他便指挥着部下,趁势掩杀了进去。
大军如潮水般涌进城里,给了城中刚刚集结起来的齐军极大的心理压力。尽管齐军的人数仍然占优,但士气却已经在一惊一乍中降到了最低点。勉强组成的阵势松松垮垮,与士气如虹的秦军甫一碰撞,便立时溃不成军!
见齐军不堪一击,秦军鼓足余勇,拿出所剩无几的体力,发起了猛烈的攻击,砍瓜切菜一般,将齐军打得连连后退,不一会儿便退到了后城门。也不知是谁带的头,有齐军开始往坪上逃去……不能及时斩杀逃兵,这就是没有督战队的坏处。
胆怯和溃逃像瘟疫一般,在齐军阵中蔓延开来,很快便发展为成建制逃跑。就算有铁心抵抗的,也被溃兵冲击的立不住脚。更多人见大势已去,便纷纷丢下武器跟着逃出了城堡。
本来已经疲惫不堪的京山将士,见状精神为之一振,如风卷残云一般驱逐了城内所有的齐军,关上了后城门。
随着那两扇大门缓缓关闭,号称‘不可攻占’的羊肠坂堡垒沦陷了。
但城内仍有来不及逃窜的残敌需要肃清,尤其是城门楼上杀红了眼的齐军,根本不顾秦国援军对后翼的攻击,一定要把已经躲进城门楼中的秦国老鼠杀光。
别动队幸存的将士已经全部撤到了二楼。换一种说法……便是留在一楼的全都战死了。
二层城楼主要用于安放辘轳和绞盘两大机械,能插脚的地方本来就少,塞进五十几个官兵便已经是人挨人了……但即便空间再大,也不会有更多的幸存者了,这连伤代残五十三个别动队员,便是撤进城门楼时的全部,其余将士在门外时便已经全部阵亡了……
不知什么时候,太阳升起,驱散了山间的薄雾,将光明和温暖还给了山谷中的生灵。
此时是初冬,这羊肠坂堡垒在群山环抱之中,能见到金光闪闪的太阳,至少已经是卯时末了。
城中的喊杀声终于渐渐平息下来,京山军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付出一百多条人命,才将城墙上的上千敌军肃清。随着最后一个顽抗的齐军倒下,城堡中终于只剩下秦军了。
疲累欲死的京山军将士,却不敢有丝毫的松懈,他们抓紧时间熟悉城防,搬出武库中的守城器械安放在城堡四周,在援军到来之前,他们要顶住坪上和十八盘齐军的反扑。
直到天光亮了,三师的官兵才看到统领大人满脸擦伤,左眼肿胀、鼻子上还堵着两条暗红色的破布头,与他往日干净利索的形象大相径庭。
看到众人怪异的目光,沈青才想起自己的脸蛋在地上搓过,赶紧把堵着鼻子两条布头拽下,又想用手背抹抹脸,但一碰到脸上的伤口,便痛得嘶嘶倒吸凉气。
医务兵赶紧上前,想要为统领大人处理一下伤口,却被沈青伸手挡住,沉声问道:“别动队的伤员都救治完了?”
医务兵摇头道:“还没有,他们几乎是人人带伤,医疗队全部出动,还是忙不过来。”
“那你还待这干吗?”沈青想要板起脸,无奈面皮一动便生痛,只好作罢。
“大人,您的脸?”医务兵委屈巴巴道。
“赶紧滚蛋,”不耐烦的挥挥手,沈青没好气道:“我已经定亲了,不担心娶不上媳妇。”
撵走了一片好心的医务兵,沈青便顶着一张满是伤痕的脸蛋子,在城墙上巡视起来。却与一个捂着脸,满世界找医官的游骑兵准尉迎面碰上。
对于冲撞了上校大人,那准尉却毫不在意,呲牙笑笑道:“沈大人劳驾了,知道哪里有空闲的医官吗?”
这没大没小的举动,可触怒了视军规高于一切的沈统领,不悦道:“你叫什么名字,哪一部分的?”话说牧野原大捷后,所有参战官兵的军衔都普调了一级,不少功勋显赫的还上调了两级。是以单看军衔,已经认不出谁是谁了。
“大人别生气,我是秦淇水。”准尉这才羞羞答答的放下左手,露出半边面庞,果然是大名人秦淇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