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二日,随着最后一名秦军退出关门,四十万齐军如洪水般倾泻而入。打头阵的百胜军未作片刻停留,随即穿城而过,向秦军展开了大追击。
李浊和皇甫显虽有所防备,但齐军的攻势太过猛烈,面对着铺天盖地而来的百胜军,两人吓得肝胆俱裂,本想率军一路向西逃窜,却被百胜骑军撵进了洛阳城,重重包围起来。
赵无咎则亲率两万草原轻骑,星夜长驱直入,用最快的速度过渑池、越曹阳,直逼函谷关。
所谓草原轻骑,乃是赵无咎仿效秦国,以土地粮食引诱草原部族内迁,使之成为齐国的附庸,而后从中以重金征募的骑兵。这些兵士吃苦耐劳、骁勇善战、野蛮彪悍,乃是他的秘密武器,在先前的战役中并没有使用。直到重新进攻虎牢关,这才拿出作为奔袭之用。
这些人刚刚摆脱游牧,还很不听话,只有老赵一人能降伏得了,因而他不得不以七十高龄忍受颠簸之苦,以元帅之尊甘冒矢石之险,也可见其决心之大!
黑夜如墨泼一般,狂风漫卷着衰草。正是夜黑风高之时,尽管函谷关上挂着一排气死风灯,却也只能照亮城头的一片,连城门下都看不清楚,更遑论再远些的地方了。
这些天的风声很紧,据向中都报信的裨尉说,赵无咎率领着百万大军,以被俘虏的皇帝为人质,强势叩关虎牢城。但兵士们并不算太害怕,毕竟在取得虎牢关之后,他们这里成了第二道防线,就算前线打得再热闹,只要没有破关,也伤不着他们分毫的。
但守将周盘不这么认为,这么多年下来,他已经捞够本了,挣下的钱三辈子都花不完。只要能熬到年根,便是当兵三十年整了,就可以向太尉府申请离岗、向兵部申请卸甲了。
在这个关口,他不想有任何闪失,便一反常态的日夜督察城防,害得兵士们不得不打起精神,冒着大冷的天气,在城头上站岗巡逻。
完成夜间巡视,已经是戌时深夜了,周盘对夜间执勤情况,还是比较满意的,对身边的副将大声道:“这样应该不会有问题了吧?”一张嘴,北风便灌了进来,呛得他咳嗽连连。
副将是个四十多岁的憨厚男子,赶紧扶住他道:“将军回去歇着吧,今晚上我在这盯着了,保准出不了问题。”
周盘养尊处优惯了,还真受不了大半夜不睡觉,闻言颇为意动,只是心里不踏实道:“有情况怎么办?”
副将呵呵笑道:“城头上这么多人呢,好几百双眼睛盯着四下,还缺您这一双?”说着一挥手道:“尽管回吧,有事儿我就敲警钟了。”
周盘这才放心下来,点头笑道:“还真他娘的受不了了,”说着拍拍副将的胳膊道:“老肖,你可打起精神来。”
肖副将赶紧行礼道:“这十多年了,属下是将军一手提拔起来的,什么人您还不知道吗?”
“也是,那我就不担心了。”说完便紧了紧大氅,下城回府去了。
回到将军府中,第十七房小妾赶紧端上了暖身汤,又伺候着他洗个热水澡,两人便钻进早已暖好的被窝中。
按说暖室锦被、美人在怀,应该很快睡着才是,可尽管疲累欲死,周盘却始终难以安枕,他在巡视中已经对关内各处仔细检查过了,又严格落实了值勤制度,还在关门处都配备了精锐的预备队,如此严密的布署,他也不敢夸口说万无一失,但至少可以算得上固若金汤吧。
可为什么就睡不着呢?
周盘感到了不安,但他并不知道,这不安来自东边的黑暗之中……
赵无咎的两万轻骑,是午夜时分到的函谷关外。稍事休息,啃一口干粮后,便人衔枚,马裹足,马口也被笼头勒住,防止发出任何声响,所有一切都是在无声无息中进行。两万军队在黑暗中潜行,直到关前一里地外才停下行进……再往前就是秦军灯笼能照到的地方了。
赵无咎以七十高龄,与普通士卒一样,耐心伏在冰冷的地面上,北风刀子般的割在脸上,疼得他心尖直颤。却如雕塑般一动不动。
老元帅的身先士卒,给了兵士们巨大的鼓舞,仿佛望着头狼一般望着他,竟在这寒冷的夜里,感到浑身热血沸腾!
而赵无咎却死死的盯着城头,神情专注无比,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城头上,站了半宿岗的兵士们又冷又困,抱着长枪瑟瑟发抖,间或还打个盹。
来回巡视的肖副将笑骂道:“狗日的们,都打起精神来!”
他素来和气,兵士们也不甚怕他,纷纷腆着脸笑道:“大人,我们都冻一宿了,您就行行好,放我们早些回去。”“就是啊,大人。反正横竖不差一刻钟,就让丁字队早上来一刻吧。”
肖副将佯怒道:“这还有讨价还价的?要是他们也要早些下岗呢?”
“我们还他们两刻钟!”兵士们确实冻草鸡了,能先回去暖和暖和再说,哪还管明天怎地。
“这可是你们说的。”肖副将笑道:“不兴反悔的?”
“板上钉钉!”
“那就滚吧。”肖副将粗声笑着挥挥手道。
兵士们如蒙大赦,不一会儿便从城上下去,撤了个干干净净。
城上便只剩下那肖副将和他的亲兵。但他却没有派人把下一队哨兵叫上来换岗,而是神色紧张的挥挥手,十几个亲兵便聚拢上来,听大人训话。
“诸位,二十年的潜伏,就为这一刻了。”肖副将语出惊人道:“大军便在外面等候,去吧,不成功,则成仁!”一众亲兵却毫不惊讶,朝肖副将重重行个礼,便向着城门楼走了过去。
肖副将则带着另外十几人,神色焦躁的向城楼下走去,尽管天气寒冷,他的手心却满是汗水,心中也满是紧张不安。其实他本姓赵、叫赵耷,乃是赵氏家族的一名远房子弟,二十年前十六岁的时候,跟随百胜公攻进了秦国境内,却没有随大军一道撤走,而是秘密的潜伏下来,成了赵无咎为下次进攻,伏下的一枚暗子。
其实像他这样的间谍太多了……当年赵无咎席卷秦国东方三省二十七府,杀了个‘千里无鸡鸣、白骨露於野’,整乡整县的百姓死的死逃的逃,等到战后重归家园,哪里还能分清谁是谁?借着重整户籍的天赐良机,像赵耷这样的齐国细作,便成了正大光明的秦国良民。
二十年来,这些人在秦国生根发芽,开枝散叶,触角伸至东三省的方方面面,有人能混上函谷关副将,也就不足为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