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行夜感觉自己从未如此疲惫过,像是血肉筋骨被人一寸寸打断再重塑,死亡和新生反复交替。
他在止不住的颤抖。
从灵魂深处。
想嘶吼,想挣脱,想吞噬目之所及的一切。
却落进了一个温柔坚实的怀抱。
“睡吧,其他都交给我。”
那声音低沉平静,带着心安的可靠感。
祈行夜感觉到,自己胸臆间的猛兽被抚平愤怒,那些繁杂的情绪荡然无存。
只剩困倦。
无法抵御的困意袭来,黑暗将他吞没。
再次听到外界的声音时,已经不知是多久之后了。
昏天暗地的睡过一场之后,所有疲惫的肌肉都舒展开来,像是刚刚泡过热水澡那样畅快慵懒,思维暖洋洋的饱足,连抬一抬手指都不愿去动。
“祈侦探怎么还不醒?没事吧。”
“不知道啊,唉,商长官不让我们靠近,真是急死个人!想看都看不到。”
“六天时间,没有增援,就两个人硬抗……真不知道祈哥是怎么过的。”
“你们这群小兔崽子!凑在医疗车旁边干什么呢?滚滚滚,都给我滚去工作去!少等着长官发现再骂你们。”
那些声音顿时轰然散开。
逐渐远离后,还不忘从远方飘来叮嘱:“哥!祈侦探要是醒了一定通知我们啊。”
“滚!”
“得嘞!”
耳边重新恢复安静。
只剩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在小小而温暖的车厢里,与背景的白噪音融合成一处,令人心安而放松。
车外有人敲了敲车玻璃:“祈侦探,祈侦探?你醒着吗?”
那声音很遥远,隔着一层厚厚的防弹玻璃,发闷得像从另外一个世界传来。
祈行夜眼睫颤了颤,有种冬日藏在温暖被窝里的舒适感,被窝外面就是冷风呼啸的北极,让人根本不想睁开眼,离开被窝。
就算有人在喊也不行。
车外的人愣了下,然后失望又担忧的长长叹息:“还睡着啊……”
那调查官转头去找了医疗官,纳闷问:“祈侦探该不会出什么事吧?这也睡得太久了,你们真的不用再给他做个检查看看吗?”
按照调查官一贯的经验来看,在污染巢穴里长待了六天,防护服早就到达了极限,早就应该突破了微污染那条线,被污染后开始了异化。
说不定祈行夜的嗜睡就是异化的前兆。
要是发现得早,赶紧上阻断剂,说不定还有救。
就怕他们好心办坏事,一直想让祈行夜休息,反而错过了最佳抢救窗口期。
被质疑了专业素养的医疗官:“…………”
“那要不你百度一下,看看这种情况应该怎么救。”
调查官:“诶——得嘞,我这就查。”
说着就掏出终端。
医疗官勃然大怒:“让你查你就真查啊?让你吃屎你怎么不去呢!”
这和去医院,当着医生的面说“大夫我看网上不是这么说的,你得这么这么治”有什么区别!
调查官茫然:“啊?”
医疗官“啪!”的一声将手里一整盘带血的纱布,糊在了调查官脸上:“滚!做你的工作去,别在我这碍事!”
“没看见这边还有手术没有做完呢吗!”
根本没意识到到底哪里惹怒了医疗官的调查官,立刻灰头土脸的转身逃跑。
不远处撞到他的晋南:“?”
他上下打量了下浑身是血的调查官,纳闷:“怎么,发现污染物了?”
要不
然怎么一身都是血呢?这是和谁打了一架怎么的?
调查官狼狈胡噜了一把脸:“不知道,可能医疗官更年期?”
晋南:“???”
他越过同僚的肩膀向医疗临时营地看了一眼,医疗官气呼呼像个河豚,骂骂咧咧原地走了一圈又一圈,手里还拎着医疗垃圾。
“啊……”
晋南犹豫,但并没有说其他部门共事者的坏话,只问:“你去医疗营地了?祈侦探怎么样,醒了吗?”
调查官摇头:“应该没醒。医疗官像护犊子的老母鸡一样,我根本没办法太靠近。”
晋南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声辛苦了,就让他去继续工作,自己则向医疗车的方向走去。
他们这些第一批支援的调查官,在巢穴刚刚崩塌时得以进入,也因此有了机会进入血海深处亲自探测。
不过海底的污染系数比海面上要更高,就算它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海洋,不查工作时也经常下意识指着海底淤泥里的某一处痕迹,向队员说,那很可能是祈行夜在海底留下的打斗痕迹。
大多数调查官都以热武器为主,他们从不松懈的体能训练,是为了能轻松扛起几十公斤重的武器,在战场上长时间长距离行进,不会
因为体能的缺失而造成弱点和败落。
毕竟在白热化的战场上,任何一点失误或细节,都会决定生死成败。
冷兵器,只是给他们提供另一种出路,并非主要选择。
可据晋南的观察,不知是否是因为在体术成长期就没有经手过热武器,祈行夜虽然对这些武器的使用了如指掌,但还是更习惯倾向于使用冷兵器。
海底留下的痕迹,到处都是刀光剑影的狼藉。
淤泥里偶然可见白骨和毛发,似乎曾经有人类在这里,但现在只留下一道道深入地底的划痕,却不见尸骸。
晋南不由得疑惑——在没有人看到的海底,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商长官闭口不言?
当时在场的人里,除了商南明,也只剩下祈行夜和李龟龟。
两人都在医疗营地,晋南自然也跟着自己的疑虑走了过来。
但他并没有将自己所有的想法都对医疗官如实以告,只说一半留一半。
这位医疗官一直都是1队的随队医疗,并非医疗部医师,因此和1队的人打交道更多些,与这些队长们更是经常碰面,也了解晋南的为人。
见晋南一面迷茫又诚恳,并没有质疑自己医术的趋势,医疗官也缓和了眉眼,情绪稍定。
他冷哼道:“祈行夜就在那边的医疗车上睡觉,放心,他什么事都没有,就是累,脱力状态。给他打了营养针和葡萄糖,你要是过去看,小声点。”
“要是真吵醒了祈行夜,小心商长官来找你。”
刚刚商南明接受治疗时,一名医疗部专员不小心打翻了铁盘,噼里啪啦作响。商南明什么也没说,只转移视线沉沉看去。
吓得那专员哆哆嗦嗦赶紧道歉离开,到现在还躲得远远的。
晋南点点头,倒是不意外。
只是……“祈侦探的体术在调查局历史上,也是首屈一指的强悍,究竟累成什么样,才会让他一睡几个小时?”
医疗官叹了口气:“活着就挺好了,睡一觉算什么?他就算睡三天三夜都算正常。”
普通人别说六天不眠不休的活跃在战场上,就是六天不睡觉睁眼睛坐着什么都不做,也会虚得快要猝死。
祈行夜这种体力消耗程度,几乎是将海水掏空。
送到医疗官眼前时,虽然人没事,但也只剩一口气吊着了。
医疗官忍不住道:“你们这些外勤,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疯子!祈行夜比你们更疯,好好一个人,都被你们带坏了!哪能这么不要命的打?”
一涉及到医疗方面的问题,医疗官就气打不一处来,劈头盖脸严肃批评,晋南也不敢反驳,只连连应声,说下次一定。
——诚恳认错,坚决不改。
医疗官:“…………”
他无语的挥了挥手:“算了,你过去吧。我那边还有一台手术要跟进监视,就不和你过去了——晋队长你悠着点,别做不该做的事。”
晋南连连点头,说你放心,我就在外面看看,不进去。
商南明本来一直守在医疗车外面,就连其他人汇报工作都要到医疗车旁边去找他。
但后续增援陆陆续续赶到,京郊殡仪馆原址聚集起来的人越来越多,到了这个规模,想要远程指挥也无法太细致。
并且还有一些第一次和其他部门合作的队伍赶到,比如特殊工作处理部门,他们很少和如此多的人一起共事,一时不大适应,配合不好,使得殡仪馆的探索清理工作被拖慢。
商南明也只得起身去现场指挥。
医疗车旁,重新恢复了安静。
晋南走过来时,医疗车旁边的湿润泥地上已经布满了凌乱脚印,尤其是唯一那扇窗帘没有拉严
实的车窗,那一小块的泥地都下陷了几公分,变成光秃秃的一个坑。
要是人再多点,都要钻出一个通往地底的洞了。
晋南失笑摇头:“祈侦探的人缘这么好?”
怕不是现场所有人都来了个遍。
听说祈行夜在医疗营地一直没露面,几乎所有赶赴现场的人都担心得不行,不论是机动1队的人,还是运输部后勤部这些其他部门的人,来了之后第一句话一定是“祈侦探/祈哥/祈老板/我兄弟呢?”
祈行夜的所在地,更是变成了上班打卡机器,谁都要来看一眼,才能正常开始工作。
每个人都认为自己和祈行夜是挚友,自己不关心谁关心。
而被所有人关心担忧的那个人,却在车里呼呼大睡,不知天昏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