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大灾之后往往有大疫, 陆缙一贯谨慎,故而特意吩咐了人留心。
但事情果真发生的时候,还是极为出乎人意料。
“确证了吗?”他沉着眉眼。
钱副将神色亦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摇头:“尚未。随军的大夫里有个资历极老的,说癸酉年绥州曾有过一次洪水,水患过后爆发了时疫, 温气疫疠,千户灭门, 那一回死了上万人, 震动朝野。这一回的病症, 同那一年的瘟疫,症状极像。”
绥州大疫,死亡枕藉, 十室九空,鼎鼎大名, 陆缙自然听过。
如今战乱未平,再加上时疫,本就动荡的西南怕是要沦为人间炼狱了。
陆缙缓缓负手,眉梢冷峭:“有多少人出现症状了,是何表现?”
“前日大约五六个,昨日增了一倍, 今日已经有二十多, 皆是先干咳, 后高热,持续不退,直把人烧的四肢抽搐,昏厥不醒。胡大夫说, 这症状看起来比之当年的绥州还要严重。”钱副将越说,心里越没底,“恐怕……不容乐观。”
“知道了。”陆缙沉声,眉间却微微蹙着,语气低沉,“偏在这个节骨眼上。”
钱副将也觉得蹊跷。
如今,他们大军压境,只等着天回暖,雪化之后便大举攻山,收拾残局。
偏偏,在这个时候,爆发了时疫。
“除了营地,别的地方可曾有类似的消息?”陆缙抬了下眼。
“尚未收到。”钱副将如实道。
“现在派人去打听打听,尤其绥州州城和周边几个州。”陆缙吩咐。
说完,又补了句:“勿要张扬,以免动摇军心。”
“卑职遵命。”钱副将立即领命。
暂时交代完之后,陆缙又道:“你先去外面守着,我换身衣裳,待会儿一起去看看。”
“局势尚不明,您亲自去,恐会有危险,要不……”钱副将试图劝谏。
“无妨。”陆缙打断,“事关重大,我亲自过去。”
“是。”钱副将便只好暂且出去,退后时,风拂动帘子,他隐约看到了帘后地上堆着一件鹅黄的裙衫,分明是女子的。
他眼皮跳了下,状似不知地掀了帐子出去。
陆缙摁了下眉心,也快步回了帘后,拿起搭在架子上的外衣,一件件穿好。
江晚吟半跪在榻边,替他扣着腰带。
衣服穿好的时候,陆缙握着江晚吟的肩将人放倒,掖好了被角:“你先睡,我去看看。”
江晚吟不肯,爬起来:“我同你一起去。”
“别闹,外边恐是瘟疫,不可小觑。”
陆缙拉下她的手。
江晚吟却又抱上他手臂:“我知道,所以才要去。”
并未迟疑,她抬眼看向陆缙,将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其实,当年,哥哥曾与我说过,他母亲当年便是积劳成疾,死于当时的一场瘟疫,我曾经也亲眼见过那场瘟疫,你让我去看看,说不定我能帮上忙。”
当听到裴絮当年是死于瘟疫时,陆缙一顿,猜疑又加重三分。
但神色仍是没半分松动,只揉揉江晚吟发顶:“知道了,你躺下,瘟疫会传人,此事与你无关。”
江晚吟却摇头:“若真是瘟疫,迟早是免不了的,我远远的看一眼,成吗?”
“不许去。”
陆缙一贯纵着她,这回却无论如何不许,直接吹灭了灯。
“先睡,等我回来。”
江晚吟伸手去拉,却只扯到了一片衣角,眼底落寞,只好又躺下。
前前后后不到一刻钟,此刻,收容伤兵的营帐里已经人心惶惶。
有个本就断了一条腿的士兵不巧也患了疫症,高烧惊厥,骤然猝死过去,死前喷了一大口血,溅的帐子上猩红一片
帐内瞬间大乱。
出现症状的士卒,蜷着身子直哆嗦。
尚未出现症状的,发了疯似的挤在帐前,嚷着要出去。
“死人了!”
“我没病,快放我出去!”
“这是瘟疫!”
“退后!”
守在帐子前的士兵大喝,长矛一交错,死死地挡住门。
却反倒激的里面的人反应愈发激烈。
眼看要动起手来时,钱副将陪着一身玄色劲装的陆缙一同到了帐前。
看见骚乱,钱副将立即断喝一声:“你们这什么做什么,反了不成?”
几个士卒看见钱副将,又看见陆缙亲自来了,赶紧跪下:“将军,我们不想死!”
陆缙扫视一圈,正看见那暴毙的士卒和帐上飞溅的血,面色愈发凝重。
声音却仍是镇定。
他抬手制住如临大敌的守卫,上前一步:“病因仍在查,你们不必忧心,无论是与否,我皆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这三月来,这些人跟着陆缙一路攻城拔寨,势如破竹,自然明白他一贯说到做到。
几个人闻言原本躁动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只跪地应是。
又走了几个帐子,安抚完患病的士卒,陆缙扫了一眼那病死的人,命人抬起去就地火化。
而后,令人用石灰将帐子彻底消杀一遍,又吩咐周围的营帐撤离,暂时将这群患病之人与普通士卒隔开。
随行的医官一看陆缙利落又直接的做法,便明白他是个有经验的,上前递上了用纱布缝制的面罩。
“将军,据卑职观测,此病大约是经由飞沫相传,需覆面方能隔绝。”
“好。”陆缙接过后,又令人连夜赶制,分发三军。
军中寻常的补给还算充裕,但布匹并不丰,刚好林氏开的是布行,除了捐赠春衣,又另外送了几十匹纱布来,刚好派上了用场。
也算是阴差阳错了。
“确认是疫症么?”陆缙一贯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