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 江晚吟正坐在马车里,被朝着相反的方向送走。
从中药到一个关卡一个关卡的出城, 昏昏沉沉两个时辰, 等药效退了,她勉力睁开眼时,不远处已经看的见城门。
赫然几个朱笔挥就的“绥州城”字眼,直刺的她眼疼。
江晚吟揉了揉眉心, 一醒来立即叫住赶车的护卫:“停车!我要回去。”
“江娘子, 已经快进城了, 这个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那护卫并不肯答应。
江晚吟猛地掀开帘子,这才发现早已日上中天。
再回望, 只见远处的巴山上间或望得见几缕黑烟,必定是已经打起来了。
头昏昏的,江晚吟眉心直跳,不知为何,忽然有些不好的预感。
“不可,我必须回去。”
江晚吟说着便要跳车。
“江娘子!”那驾车的护卫赶紧勒马,一激动,忽然重重咳了一声。
江晚吟抓着帘子的手一顿, 警惕地抬头:“你怎么了?”
“没……咳咳……没什么。”
那护卫赶紧回应, 说话时又接连咳了起来, 咳的面色涨红。
像极了染上疫病的样子。
江晚吟略通医术,瞧了眼他的样子, 开口道:“把手伸出来, 我替你诊诊。”
“您是说,我可能……”那护卫大惊。
“你莫慌,我只是看看。”江晚吟探身出去。
那护卫只得将袖子捋起来。
细细诊治后, 江晚吟眼皮一跳,缓缓收了手:“的确是。”
那护卫瞬间面色惨白:“明明,我出发前还好端端的,娘子,我并非蓄意接近你,我也不知这是怎么回事。”
“我知晓。”江晚吟安抚道,“此事不怪你,发病只是瞬间的事,谁也不知自己是否染上了,只是……”
她望了眼不远处城内熙熙攘攘的人群,又看了眼在城外放纸鸢的幼童,缓缓叹了口气:“只是你病了,我们同乘一车,相处数个时辰,我大约也逃不过,此时我们若是进城,恐是会将时疫传开。”
陆缙决意封山独自领兵攻山,就是希望遏制住时疫。
她不能毁了他竭力想维护的一切。
江晚吟并未犹豫:“掉头吧,如今咱们绝不能进城。”
“可将军吩咐过务必要把您送出去!”那护卫仍是纠结。
“你不必管,出了事皆由我承担。”
江晚吟一句话直接打断。
不得不说,人同人相处久了,难免会沾染上一些习性。
江晚吟此时抿着唇的样子,说话的语气,都像极了陆缙。
护卫瞬间噤声。
且五千将士们都自愿封死在巴山,他们不能让这一切功亏一篑。
那护卫思忖片刻,一咬牙,还是折了回去:“好。”
于是马车又掉了头,按照江晚吟吩咐的向巴山驶去。
***
巴山的山间平地上
自打裴时序抛出条件后,山上诡异的静默下来,只余山风拂动旌旗猎猎的声响,吹的枯瘦的树枝吱嘎作响。
不得不说,用一个人的命,来换取五千人的命,的确是桩划算的买卖。
这世道便是如此,无底线的人活的最轻松,有坚守的人反会被拖累。
正静默的时候,不知从哪里咳了一声,瞬间引得所有人支了耳,警惕的相互审视。
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又惹得裴时序轻笑了下。
人性啊,果然最是虚伪,见利忘义。
“不动手么?”他指腹摩挲了下碧玉瓷瓶,看向那群黑甲军,“这药,可只剩下一瓶了。”
眼底微微眯着,凉薄又讥讽。
陆缙只是岿然地站着,动也未动,许久,他忽地笑了一下。
说不出是怜悯,还是悲哀。
“你笑什么?”
裴时序唇角微僵。
他话音刚落。
人群里,赵监军忽然也哈哈大笑起来,笑的极其粗犷。
埋伏在山林里的绥州军们也跟着捧腹大笑,笑的木叶簌簌的震落。
裴时序眉眼又浮起一股冷意。
“你们又笑什么?”
“自然是因你可笑!”赵监军横眉倒竖,他提刀环视了一圈,扬着声音,“你当真以为我们怕死么?实话同你说,山脚的大营早已封死,今日上山,我们原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也只有你们这群贪生怕死的逆贼,才以己度人,觉得所有人都同你们一样是鼠辈罢了!”
“如此说来,你不可笑么!你岂是可笑,你实在可悲!”
正是午后,春光灿烂,晴阳覆雪,甲胄上的护心镜一照,亮光直刺人眼。
裴时序双眼被灼的生疼,他伸手挡了下,再缓缓拿开,脸上无波无澜,只说:“是么,说起来反是我低估了你们?”
他微微眯着眼,似乎在思索。
片刻,又勾勾唇:“不过也无所谓,你们真心赴死也好,假意也罢,总之上了山,今日都是一个死。”
说罢,他瞥了眼几间封的极紧,偶遇簌簌响动的竹屋,一脸胜券在握。
陆缙敏锐地随他看了一眼,眉心微皱。
意识到裴时序大约还留了后手。
于是不着意的抬了下手,命后面的人暂时往后撤。
此时,从山底下飞奔来的吴都护忽然凑过来,朝他耳语一句,陆缙敛了眼神,头也未回,只动了动唇:“抓人要紧,这里有我拖延时间。”
吴都护应了声是,随后便悄悄从林后带着一队人出去。
一切布置的悄无声息。
陆缙神色如常,看向裴时序:“你好似十分恨我。”
“我不该恨么?”裴时序面无表情。
“为了你母亲?”陆缙抬眼。
“原来你没忘记。”裴时序眯着眼,“她是被你逼走的,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带着一个多病的幼子,要如何在这世道活下去?你早在送衣服过去的时候,就已经料到了她的结局了吧?”
陆缙负着手,并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道:“一切皆是她自己的选择。”
“选择?”裴时序顿时戾气横生,“分明是你们!先是逼她做外室,然后又将她赶走,她何曾有过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