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的早上,万可法坐在茶桌前,双手环抱交叉看着对面的黄援朝:“老黄,你出的这是什么馊主意,方轶昨天找我了,说以后不接这种杀亲人的案子了。”
“您老别急,我也没想到这两个案子效果这么差,俗话说事不过三,咱们再来一次,我觉得这次一定行。”黄援朝挠着头道。
就在此时,万可法的手机提示音响起,一条微信出现在屏幕上。万可法看后一笑:“有个当事人指定方轶承办案件。你猜是什么案子?”
“不会又是杀亲的案子吧?”黄援朝眨巴着眼睛,问道。
“被告人把他父亲杀了!”万可法看了他一眼:“这可是第三个了。”
说实话如果不是当事人指名道姓的要求方轶承办这个案子,而且律师费有五万元,他是绝对不会再接这种杀亲的案子的。
人有时候就是这么矛盾,心中想要的和现实中能得到的绝大多数时候是不一致的,而迫于生活的压力,又不得不屈服于现实。
方轶这次接的案子是谢友和谈的,当事人的母亲一来就要求方轶办理她儿子的案子,谢友和了解了情况后,便将案子转给了万可法团队的诉讼部。
二十分钟后,方轶走进了会议室。
会议室内,一位看起来六十多岁的女人正坐在椅子上偷偷抹眼泪,她的皮肤粗糙,脸和脖子呈现暗红色,一看就知道是常年在地里劳作被太阳晒的。
她的脸上和脖子上的皮肤松松垮垮,整个人看起来很憔悴,让人怜悯。
“您好,您是石女士?我是方轶。”方轶坐到她对面说道。
“您好,方律师。”石女士回想了下之前外甥女给自己看过的网站上的照片,暗道:对,这就是方律师。
“我同事说您要委托我承办您儿子的刑事案子,是这样吗?”方轶语气平缓的问道。
“是。我外甥女说您是本地有名的刑事律师,办过不少刑事案子。她让我来找您,只要您肯接我儿子的案子,我儿子就有希望保住命。”石女士双眼直勾勾的看着方轶,情绪有些激动。
方轶一愣:我又不是神仙,哪有那么大能量啊!
“别急!您能说下案发当时的情况吗?”方轶安慰道。
石女士点了点头,说出了那段她不想回忆但是又不得不去回忆的痛苦经历:“我们家住在村里,虽然算不上多富裕,但是家里承包着村里的果树,一年也能赚些钱,吃喝不愁……”
石女士叫石秀珍,她丈夫姓肖,叫肖来旺,儿子叫肖克,一家人承包村里的果树这几年赚了不少钱。
肖来旺人很勤快,脑子也活泛,唯一的缺点就是脾气暴躁,平时对家里人就骂骂咧咧的,尤其是喝完酒以后,脾气更是大的不得了。
这几年日子过得松快了,家里有了些底儿,他更是顿顿饭离不开酒,喝完酒就犯脾气,对家人非打即骂。石秀珍和儿子都惧他三分。
去年的时候,因为嫌弃石秀珍做的菜没味道,肖来旺一板凳将她打进了医院,住了半个多月医院她才出来。儿子肖克也经常被他打,身上时常可见淤青,见到他就跟老鼠见到猫一般。
两个月以前,有客户来果园采摘,中午时客户请客吃饭肖来旺多喝了两杯,回家后见石秀珍正在院里洗衣服,屋里床上摆放着新的被罩和枕套,尚未装上,显得有些乱。
喝的晕晕乎乎的肖来旺顿时火气,跑到院中一脚将正在洗衣服的石秀珍踹倒在地,随后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起来。
石秀珍不敢惹他,便躲到了儿子的卧室里避难,以往肖来旺骂一阵见不到人,也就过去了,可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肖来旺骂起来没完,越骂越起劲,追到了儿子的卧室内对着石秀珍又打又骂。
此时肖克刚好从果园回来,急忙进屋规劝父亲肖来旺,这一劝可好,肖来旺骂的更起劲了,骂急了抄起手边的笤帚在屋里追打二人,一边打一边嚷嚷要杀了他们娘俩。
后来打的不过瘾,他跑去厨房取来了菜刀,肖克一见不待肖来旺进门,便急忙跑过去夺下了菜刀。
肖来旺见菜刀被夺走,冲着儿子打骂,因为腿脚没有儿子灵活,追不上,便返回了儿子的卧室继续殴打石秀珍。
肖克听到母亲的求救声,急忙进来卧室,只见父亲正抓着母亲的头发往墙上撞,母亲头上已经被撞出了血。
肖克见母亲的惨状,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挥动手中的菜刀向肖来旺砍去,积攒了多年的怒火一下爆发出来。
肖来旺倒在了血泊中,他的头、颈、肩等多处被菜刀砍中,鲜血留了一地,染红了肖来旺的上衣。
菜刀落地,肖克傻在了一旁。
母亲缓过劲来,急忙催促肖克打急救电话,后二人将肖来旺送往医院救治。次日,在母亲的劝导下肖克到公安机关投案。当晚,肖来旺因失血性休克死亡。
此后,检察机关以故意伤害罪向中院提起了诉讼。
“方律师,我儿子是为了救我才砍伤他父亲的,我愿意用我的命一命偿一命。只求能保住我儿子的命。”石秀珍摸了一把脸上的泪水道。
“您别激动,我觉得您儿子未必会被判死刑。”方轶道。
“真的?”石秀珍直愣愣的看着方轶。
“不过我需要您配合下。”方轶想了下道。
“您说,我一定配合。”女本柔弱,为母则刚,现在的石秀珍横下一条心,只要能救儿子,滚钉板,倾家荡产,她也愿意。
“您能否跟村里说下,让村委会出一份证明,证明您丈夫肖来旺平时的恶行,你们母子经常遭受家庭暴力。然后,您也需要出具一份谅解书,原谅肖克的所作所为。”方轶想了下道。
“谅解书咋写?村里出证明……方律师,您能不能跟我一起去村里找村长说说吗?我怕说不清,他们不知道怎么写。”石秀珍道。
“嗯,没问题,咱们吃过午饭后走。”方轶看了眼时间已经十一点半了,今天没什么安排,去一趟村里也没什么。
石秀珍家住在一个偏远的小村子里,山地居多,平底很少,山上种着成片的果树,这几年借助电商经济的蓬勃发展,村里人的日子越过越好,村里的土坯房逐渐被砖瓦房替代。
下午方轶开车在石秀珍的指引下,找到了村委会。村委会主任也姓肖,四十多岁的样子,长得很富态,一听方轶是来了解肖来旺家情况的,热情的接待了他。
“方律师,我跟您实说吧,肖来旺在村里是出了名的暴脾气,没结婚那会儿就因为喝酒打人被警察拘过。
这么多年过去了,原本以为他都六十来岁的人了,脾气也该收敛些了,可没想到还那样,平时村里人都没人敢招惹他。
秀珍嫂子是个老实人,自从嫁到老肖家就没过一天消停日子,肖来旺隔三差五的骂两句,就连她怀她家肖克那段时间,肖来旺那嘴都没闲着。
哎!秀珍嫂子这些年没少受苦,不容易啊!肖克摊上这么一个‘好’爸,也不知道是前世造了什么孽。”肖主任义愤填膺道。
“肖主任,方律师这次过来,是想让咱们村里给我儿子肖克出一份什么证明。”石秀珍说着看向方轶。
“肖主任,村里能不能出具一份肖来旺日常为人处世,是否存在家庭暴力等情况的说明?村里实事求是的写就行,主要是想让法官了解肖来旺在村里的德行。”方轶解释道。
“家庭暴力?”肖主任皱了皱眉头道。
“就是两口子打架,肖来旺打孩子和媳妇的情况。”方轶道。
“哦,明白了。要说肖来旺的家庭暴力,肯定是有,自从秀珍嫂子进他们家门挨打的事就没断过。这事全村人都知道,这证明我们村里出了。只要能对肖克的案子有帮助,您让我们出什么都行。”肖主任一身正气道。
现在肖来旺人已经不在了,村里人本来就对他印象不好,没必要为了一个死人得罪活人,况且人家还是一家子,这证明开出来不会得罪任何人,还能落个人情,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何乐而不为呢。肖主任想的很明白。
肖主任起身叫来了主任助理(是位刚来村里的大学生村官,一般写写算算的事都交给他处理),让他带着石秀珍去写证明。谅解书之前在律所时石秀珍就签过了,方轶让她开庭前将谅解书和村里的证明送到法院去。
石秀珍出门后,肖主任与方轶闲聊道:“哎!要说肖来旺也算是村里的能人,种果树有一套,就是脾气太臭,点火就着。
几年前村里曾经来过一位算命先生,他站在土坡上指着肖来旺家的坟地说那块坟地选的不好,会兄弟相伤,父子相残。
肖来旺听到后,拎着菜刀追的算命先生满村跑,要不是老村长拦着,非出人命不可。
当时我们都猜那算命先生肯定是想吓唬肖来旺,从他家骗两钱,没想到碰上了一位不信邪的。现在看来人家说的对呀,那算命先生是个高人!”肖主任煞有介事道。
不一会儿,石秀珍回来了,拿回来一份盖着村里公章的证明,让方轶看。证明写的很客观,该有的内容都有,方轶让石秀珍将证明收了起来。
开车回来的路上,方轶一个劲的琢磨,最近这是怎么了,怎么接的案子都是杀亲的案子,真让人头疼。
次日一早,方轶去了看守所会见肖克。肖克长得五官端正,短发,一双大眼睛,看起来很老实。此时的他神情有些呆滞,尚未从杀父的阴影中走出来。
肖克说的与石秀珍所说相差不多,方轶逐一做了记录。
“方律师,我听里面的人说,我杀了人,有可能会被枪毙。是真的吗?”肖克眼神闪烁,除了疑惑外更多的是惶恐。
“你的案子被移送到了中院,这说明检察院认为你的行为社会危害性大,有可能会被判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甚至无期徒刑、死刑。
但是从我了解的案情看,你构成故意伤害罪是肯定的,但是你是为了救你母亲才砍伤你父亲,进而导致你父亲死亡。所以我个人认为,法院不一定会判处你死刑。
下午我会去法院阅卷,后天去检察院与负责案件的检察员沟通案情,等我制定完辩护方案,我会再来见你。”方轶道。
方轶去检察院与负责案件的周检察员沟通案情时,得到了一条消息,这个案子媒体很关注,据说为了搞法制宣传,法院已经批准了媒体记者进入现场,对案件进行报道。
果然,没过几日法院打来电话,告诉方轶肖克的案子将公开审理,会有媒体记者现场采访,让他注意下言行,庭审当日穿律师袍。
“老方,下班了还不走?”黄援朝穿上羽绒服,提着包准备回家之时,看到方轶仍在伏案疾书,便走到了他近前。
“有个故意伤害的案子,下周开庭,我在准备辩护意见。你先走吧,我再查查资料。”方轶道。
“好,我先回家了。注意身体,别太拼了。”黄援朝说完,转身离去。
方轶起身伸了个懒腰,看着远去的黄援朝的背影,心中一阵苦笑:“回家”这个词对我来说是那么的熟悉,又是那么的陌生,曾经那个温馨的家再也回不去了。走一步看一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