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醒了,但好像又没完全醒(1 / 1)
漠北的风,带着铁锈和野草的味道,刮过帅台,吹得大纛猎猎作响。
周涛拢了拢身上的大氅,目光越过身前严整的军阵,投向远方地平线上那片连绵不绝的营帐。
如同一片黑色的海洋,无边无际,令人心生压抑。
“好大的阵仗。”卢象昇的声音在他身侧响起,带着一丝兴奋的沙哑,“倾巢而出了。看来我们这块骨头,他们是铁了心要啃下来。”
周涛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啃下来,或者崩了他们满嘴的牙。”
卢象昇大笑起来,拍了拍身旁的护栏:“还是你小子会说话。崩了他们的牙!说得好!”
他脸上的笑容很快敛去,神情变得凝重:“此战若胜,漠南再无战事。若败……”
“没有若败。”周涛打断了他。
空气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声。
周涛的脑海中,浮现出离京前,崇祯皇帝在乾清宫里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朕把大明的未来,交给你了。”
那个九五之尊,第一次没有自称“朕”,而是用了“我”。
“林靖,我把周卿也交给你了。他若有失,你提头来见。”
周涛能感觉到身后不远处,林靖那道如同实质的目光,从未离开过自己。
“来了!”卢象昇一声低喝。
远方的黑色海洋开始翻涌,无数的黑点从营地中涌出,汇聚成一股股洪流,马蹄声如同滚雷,震得大地都在微微颤抖。
“传令!全军——戒备!”
“咚!咚!咚!咚!”
战鼓擂动,沉闷而富有节奏。
步兵方阵如同精密的机器,开始运转。长枪手将三米长的枪尾顿在地上,枪尖斜指天空,形成一片钢铁丛林。
火铳手检查火绳,装填弹药,动作整齐划一,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炮兵!准备!”
五十门新式火炮的炮衣被揭开,露出乌黑冰冷的炮身。
蒙古骑兵的呐喊声已经清晰可闻,他们像一阵狂暴的飓风,席卷而来。
周涛举起千里镜,镜中,是无数张扭曲而狰狞的面孔。
“他们没有分兵,是主力冲锋。”
卢象昇冷哼一声:“想用人命,冲垮我们的阵线。天真!”
“开炮!”
周涛的命令与卢象昇的令旗同时落下。
“轰——!”
五十门火炮齐声怒吼,实心弹丸拖着尖啸,狠狠砸入蒙古骑兵密集的冲锋队列中。
血肉横飞,断肢残骸被巨大的动能抛上天空。冲锋的阵型中,瞬间被清出数十道血肉胡同。
然而,后续的骑兵踏着同伴的尸体,嘶吼着继续冲锋。
距离八百步。
七百步。
六百步。
“火铳!预备!”
“放!”
“砰砰砰砰!”
前排的火铳手三段击,密集的弹雨如同死神的镰刀,在冲锋的骑兵阵中割开一道道缺口。
人马的惨嘶声,武器的碰撞声,军官的嘶吼声,汇成了一曲死亡的交响乐。
然而,敌军的数量实在太多了。
终于,如潮水般的骑兵撞上了钢铁的堤坝。
最前排的长枪手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得后退,但他们身后的同袍死死抵住他们,枪林纹丝不动。
无数的战马悲鸣着,被锋利的长枪开膛破肚,骑手被贯穿,挑飞。
阵线,守住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战局将进入血腥的绞肉机模式时,蒙古军阵中,突然分出一支约两千人的精锐骑兵。
他们人马俱甲,绕过主战场,如同一柄锋利的尖刀,直刺中军帅台!
“保护帅台!”卢象昇脸色一变,厉声大吼。
林靖早已拔出绣春刀,带着一千锦衣卫挡在台前。
“公子!退后!”
周涛纹丝不动,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支骑兵,以及为首那个戴着黄金狼头盔的蒙古首领。
擒贼先擒王。
对方打的也是一样的主意。
“卢兄,让两翼骑兵,从侧后方包抄他们,截断他们的退路!不必管主战场!”
“可是……”
“执行命令!”周涛的声音陡然严厉。
卢象昇一咬牙,令旗挥动。
早已蓄势待发的天雄军铁骑,如两只巨螯,向那支突击的蒙古骑兵侧后方狠狠夹去。
蒙古首领显然也看到了明军骑兵的动向,但他眼中闪过一丝疯狂,不退反进,速度更快!
他要用自己的命,换掉明军主帅的命!
转瞬之间,敌骑已冲至台下!
锦衣卫组成的防线与蒙古精骑狠狠撞在一起。
刀光剑影,血光迸溅。
喊杀声震耳欲聋。
周涛站在高台上,冷漠地看着下方的厮杀,大脑飞速运转,调整着整个战场的兵力部署。
他没有注意到,在混战的人群中,一个中箭落马,本该死去的蒙古骑兵,挣扎着从地上爬起,颤抖着举起了手中的弓。
那是一张短弓,箭头在阳光下闪着幽蓝色的光。
“嗡——”
弓弦轻响,声音淹没在震天的喊杀声中。
周涛正要下达下一个命令,胸口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他低下头,一支羽箭,透甲而入,只留下箭羽在外面微微颤动。
力气,如同潮水般从身体里褪去。
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扭曲。
卢象昇那张焦急大吼的脸,林靖撕心裂肺的呼喊,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切。
天空,好蓝。
像极了前世大学城的天。
他仿佛看到了崇祯焦急的脸,看到了姐姐周皇后担忧的目光,看到了林婉儿在西山医院里对他笑……
身体一软,向后倒去。
最后的意识,是一句没能说出口的自嘲。
搞什么……历史系期末考……挂科了啊……
……
黑暗。
无尽的黑暗。
没有时间,没有空间,没有声音,没有感觉。
他仿佛化作了一粒尘埃,在永恒的虚空中漂浮。
是一瞬间,又仿佛是亿万年。
不知过了多久。
“嘀嘀——嘀嘀嘀——!”
一阵刺耳的鸣笛声,如同一把尖刀,划破了这死寂的永恒。
意识,如同溺水之人,猛地从深海挣扎着浮出水面。
周涛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不是漠北湛蓝的天空,也不是绣着繁复花纹的帐幔。
是有些发黄的天花板,和一盏廉价的吸顶灯。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泡面和劣质空气清新剂混合的古怪味道。
他缓缓坐起身,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白皙,干净,指节分明,食指和中指处,有一层薄薄的笔茧。
这是他的手。
属于二十一世纪历史系大学生周涛的手。
他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踉跄着走到书桌前。
桌上,一台笔记本电脑正亮着屏,屏幕上是打开的论文文档,标题是《论明末财政崩溃与军事体系的连锁反应》。
旁边,散落着几本参考书,《明史》、《天工开物》、《崇祯长编》……
他抬起头,看着书桌上那面小小的镜子。
镜子里,是一张年轻而熟悉的脸,带着一丝茫然和宿醉般的疲惫。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平整,光滑。
没有伤口,没有疤痕,甚至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一切……都是一场梦?
那十六年的挣扎,那尸山血海的战场,那一个个鲜活的面孔……卢象昇,史可法,孙元化,林婉儿……崇祯……
都只是自己,一场太过真实的梦?
他感到一阵荒谬,一阵彻骨的寒冷。
床头柜上,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发出一声清脆的提示音。
周涛转过身,缓缓走过去,拿起了那个冰冷而熟悉的金属造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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