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人!”
张街早市热闹,商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宋富贵夫妻两人在过道拐角处摆了个摊,夏日炎热,汗珠子大颗大颗往下掉,满是补丁的粗布衣衫早就浆洗的掉了色。
他拿出一整张大块白布往脸上抹了一下,看见远处挂着“张家牌子”的马车路过,宋富贵连忙起身,喊道:“我今日给您留了最新鲜的芹菜,待会给您送府上去呀!”
汗水流到下巴处,一双肿大黝黑的脸庞笑成一团。
马车停下,深褐色的帘子里探出一位扎着白胡子的老人。他一身绿色朝服,脸上的皱纹深如沟壑,看见宋富贵,他乐呵呵道:“有劳你了富贵。听说你家小儿要读书了?待会到府上拿几本书再走。”
宋富贵一听,连忙躬身行礼,叩谢大恩。
老人摆手笑道:“都是街坊邻居,没这么多规矩。”
帘子被放下了。车轱辘顺着晨阳的方向前进,最后停在了一座朱红色府门外,府上的匾额写着三个个大字“丞相府”,看起来很是气派。
老人刚下车,一道倩影缓缓而出。
“祖父。”
旭日初升,老人的影子被渐渐拉长,原本挺直的背不自觉弯了下去。他如海波般的面庞皱在一起,绒线一般的胡子微微颤抖。他深深叹了口气,“进府说吧。”
倩影顿了顿,看着那位耄耋老人佝偻的背,她犹豫了一瞬。四周热闹声不停,她敛眸看了眼自己隆起的小肚,最后还是抬脚跟了上去。
伏羲女神的光泽抚摸这片富饶的土地,赖以身存的京都人民一面感谢着女神的馈赠,一面又埋怨强烈的光烧得人活不下去。
丞相府里,老井的影子拉长又缩短,金黄色瞬间席卷了整座府邸。
来来往往的下人们低着头,躬身从正堂路过,几个往后院送冰桶的丫鬟们胆大了往里面望一望,听见有女子的啜泣声,疑惑了问带头的大丫头,“姐姐,今日府上来了哪位贵人,哭的这般伤心?”
那大丫头瞪了说话的丫鬟一眼,警告道:“主子们的事也是你们能问的?怕不是老爷平日里对你们太过仁慈,纵的你们无法无天了?再问些不该问的,就通通打死丢出去,免得给张家惹上什么祸事!”
丫鬟们吓得脸色都变了,背躬的更加规矩,“是是,姐姐莫恼,我们再也不敢了。”
“那还不走快些,后院等着用冰呢……”
匆忙的脚步声响起,丫鬟们低着头鱼贯而出地从大丫头面前经过。
待人都走远了,大丫头停在堂外听着断断续续的啜泣声,深套了口气。
这哭的如此伤心的人并非别人,而是她家老爷的亲外孙女——张怀雅,也是如今的晋南王妃了。
正堂中,美人跪在老人的膝上,潸然泪下地诉说衷肠:“祖父,阿槿撑不下去了,求祖父救救阿槿吧。”
老人深深叹气,拍着张怀雅起伏不定的后背,无奈道:“好孩子,不是祖父不帮你,那晋南王是个阴狠狡诈之人,非储君之佳选,若祖父帮着他去陷害太子,祖父又如何对得起百姓,对得起陛下知遇之恩,又如何对得起我张家列祖列宗啊!”
“那阿槿怎么办?”美人的胭脂早已被泪水冲刷,花花绿绿的脸颊尽显可怜,她仰头哭泣道:“祖父最疼阿槿了,难道祖父愿意看着晋南王把阿槿和您的小外孙一起折磨致死吗?”
堂中的光大片大片地挥洒下来,窗牖将光切成小孔,下半落在美人落泪的面庞上,一半遮住了老人的为难。
那是他的孩子,他的孙女,他怎忍心看他受苦?可他还有那绿色的朝服要穿,还有敬爱他的百姓,顾大家而舍小家是不得不做的事情……
“好孩子,你……你想不想和离?”
张怀雅的身躯顿住了,双手死死捂住腹部,吃惊地望着自己的祖父。
张清载展眉,激动地握住她的手腕,劝道:“孩子啊,这场亲本就是一个错误,祖父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深入虎穴而不去救你。你若是答应,祖父明日就上朝为你求和离书去,你腹中的孩子生下来也权当是张家子,张家人也会待如己出的。”
张怀雅的脑子一团浆糊,她不敢对上祖父期盼的眼神,侧过身去,犹豫道:“我……让我再想想……”
和离之后,女子虽可以再婚,可她终究是嫁过人,还大了肚子,与别家“清清白白”的小姐们不同了。
她张怀雅从生下来就注定是云端上的人。高门显赫的相府嫡女,幼年时养在皇后膝下,便是与公主皇子一起读书作伴,京都城的小姐们哪个不羡慕她张怀雅?论相貌才情,京都城她数第二便没人敢数第一!
这样天生凤凰命的人,自然自诩清高,只肯栖息在梧桐树上。
嫁不得太子,那便嫁嫡子,嫁于萧敛又有何不好?荣华富贵,身份地位,她也照样可以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