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堪堪稳住身形,转过头时,便看见了方临渊端坐在原处的、冷酷无情的脸。
不教就不教呗,凶什么啊。
李承安小声嘀咕了两句。
而那边,方临渊赶走了李承安,便自领着人巡视去了。
临近正午,曲江池愈发热闹,西侧高台之上的宴会也开了场。高台旁侧有一片御用的跑马场,因着地势高,便是整座曲江池视野最好的场地,这会儿已然摆上了红漆雕金的设施,摆出了一片供宴上贵族们玩乐的马球场。
方临渊也趁着午饭之后的空闲,前去高台之上向皇后见了个礼。
宴上气氛正热烈着。皇后端坐在高台之上,周遭丝竹声恢弘悠扬。她身旁坐着的是赵瑾赵珏两位皇子,而其他的公主们则各自坐在夫家的席位上,都离她不远。
“今日曲江池盛况空前,却又这样太平安稳,多亏了安平侯呐。”见着方临渊前来见礼,皇后笑着让他平身,温声说道。“执守辛苦,安平侯快些坐下喝杯茶吧。”
旁侧已有内侍端上了盛着酒水的金杯,方临渊双手接过,朝着皇后敬道:“娘娘谬赞。今日盛景全因大宣太平繁盛所致,全仰仗娘娘与陛下至圣至明。臣祝娘娘千岁安乐,也遥祝陛下千秋万代。”
皇后满脸笑意地端起了杯来,与方临渊满饮了杯中酒液。
清液入口,一阵甘甜。酒液淌过舌尖时,方临渊都微微一愣,继而便闻到了蔓延至鼻端的桃花香。
宫中宴饮常常是用花雕,今日竟换成了桃花酒?
接着,便见皇后笑道:“怎么,安平侯尝着这酒如何?”
“清冽甘甜,似是桃花酿?”方临渊答道。“春日饮桃花,娘娘当真别出心裁。”
却见皇后轻轻笑了笑,拿帕子掩了掩唇。
“哪里是本宫的点子?”她笑道。“本宫向来懒怠,也是芷柔这孩子心思巧罢了。也亏她这般孩子气,见着春来,竟收拢了宫里的桃花亲手酿了酒,安平侯不嫌粗拙才好。”
方临渊转过头去,便见旁侧的席位上正坐着六公主、也便是芷柔公主赵珮。
她前些日子新嫁,今天一身色彩浅红的衣裙,恰与满目春光相得益彰,此时正垂目羞涩地笑着。
只是……
她容色着实不抵旁人出众,方临渊只眼光一扫,目光便被旁侧席位那人吸引去了。
高台上的酒宴虽是露天,但席位都有纱制的帘幔围合,轻易是看不到旁边的。但纱幔纷飞之下,旁侧那个素淡的浅绿色身影,却容光夺目得宛若花神降世一般。
方临渊转头看去,便见端坐在那儿的赵璴捧着个白玉茶盏,他看去时,正好抬眸,和他目光一碰。
方临渊朝他打招呼似的笑了笑,还不忘在心里称赞了一句。
长嫂选衣服的眼光向来不错,绿衣竟比红衫子还耀眼。
他转过头去一时没说话,但周围人都看见了他与徽宁公主目送秋波。原本正柔顺垂眼的赵珮也发现了,此时面上的笑意僵了僵,放在唇畔的手帕也放回了膝头。
但方临渊毕竟不是真的在跟赵璴抛媚眼。
只简单的一个对视,他便回过头来,朝着皇后夸赞道:“六殿下巧思,当真是好酒。”
皇后垂眼笑了笑。
他们正说着话,马球场上忽然传来了一道锣响。
众人纷纷看去。
便见站在看台上的内侍抬手一敲铜锣,两侧代表着双方进球数量的旗帜烈烈飘扬。
“秦国公世子先得七筹,胜!”
方临渊转头看去,便见那边是秦国公世子王昶带着一众世家子弟,正举着球杆欢呼。而另一头,为首的是个年轻公子,虽看上去瘦了些,模样生得也端正,这会儿一头的汗,看起来挺面生。
赵珮脸上的最后一点笑容也没有了。
只见场上飘扬的旗帜上,王昶这边七面,那年轻公子那边却只三面。一时间,便连他身后的那些人都垂头丧气的。
“黎驸马平民出身,能打成这样也不错了。”
“是呀,不过秦国公世子也太不晓事,竟也不给黎驸马让两杆。”
“他怎么会让?他向来不都是这样的脾气……”
场上这会儿正管弦锣鼓地热闹,又有鼓掌欢呼声,周遭人的议论便大声了些,便是方临渊都听了几耳朵。
黎驸马?尚公主且姓黎的,只有赵珮的那位新夫婿、去年新点的布衣驸马黎柘了。
方临渊转头看去,便见黎柘正微微笑着朝王昶点头祝贺。但王昶却像没看见他似的,三步并两步上了高台,在皇后面前行了礼。
“臣赢了马球,这便前来领赏了!”他扬声说道,一副目中无人的姿态。
他在宫中都是出了名的放肆,不过陛下向来重孝,礼重先太后,故而很纵容他。
只见皇后也抿嘴笑了笑,温声道:“昶儿的球技向来是京中数一数二的。今日的彩头,也合该入你囊中啦。”
说着,她抬了抬手,旁侧的内侍便双手端着这场马球赛的彩头,捧给了王昶。
却见王昶双手接过,还不忘转过身去,看向黎柘张扬跋扈地笑了笑。
“黎驸马如今不比你在岭南的穷乡僻壤了,击鞠投壶这样的玩意,也该好好学学。”
这话便有些刺耳了。
方临渊早听说过这位驸马出身寒门,家中两亩薄田,却是将他供入了天子堂。
什么马球击鞠的,从来都是贵族人家才玩得起的,平常人家便是连马都养不起。黎柘能进三杆,也算得上不错了。
王昶这人还真是不依不饶。
退到一旁的方临渊侧目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却见王昶双手捧着彩头,回过头来,正好迎面撞见方临渊。
王昶目光一愣,继而在上下大量了方临渊一番后,缓缓露出了一个势在刮了一空,全塞进荷包中,丢进了那卫兵怀里。
“给,押将军!”
旁边的几人也纷纷解下荷包来,一时间,那卫兵怀里抱了个满。
“……咱要不要留些晚上的饭钱?”有人在旁侧问道。
只是他声音弱,李承安转头瞪去,他便不敢说话了。
就在这时,里头传来了一阵惊呼。
“怎么了?”他们几个忙伸头看去。
旁侧也有不少人伸着头问:“多少,里头押了多少?”
“一万两!”
一面登时传来了大声的惊叹。
周遭的人都炸了锅。
“什么一万两?”李承安问道。“押王昶的总额到一万了?”
娄硕还在旁边骂:“关云长打仗还输过呢,他们还真把他当神仙了!”
却在这时,他们听见了一道清晰的,响亮的声音。
“不知名字的朱老板,给安平侯押注,一万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