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璴窗外的草木凋谢得差不多了。
秋日天高,穿过稀疏的枯枝落进窗子的日光尤其明亮,将清癯的枝干映照在赵璴身上,宛若绣在丝罗之上的佶屈山水一般。
有规律的簌簌声从他面前的桌案上响起。
那是一套式样精绝的茶碾,旁侧的篓中还放着些许没碾过的茶叶。
赵璴正慢条斯理地捻着茶,碎成粉末的茶叶被激荡出了全部的茶香,细微而悠长地从茶碾上传来。
三步之外,多日未见的吴兴海正向他汇报着朝中的情况。
“兖州的消息几日前就传到了宫里,陛下虽未见发怒,至今都没有反应,但时公公递了消息来,说南派的官员近来都慌了手脚,桑知辛大人入宫求见了几次,也没见到皇上。”
窗下的赵璴微微点了点头。
他让方临渊什么都别说,是因为兖州的消息他已经全部私下递给了鸿佑帝。
衡飞章在朝堂之上连好友都没有两个,孤狼一般,鸿佑帝近来非常信任他,也很爱信他说的话。
这些时日,方临渊不知道,但衡飞章却是一直朝着宫中递密信的。
最近的一次,赵璴还暗中制造了些波折,自导自演了一出杀手拦路。
那险些杀死信使的杀手到现在都没有查明,但是密信中一条条的证据指向的都是桑知辛暗中结党、贪污军粮、还背着皇帝养了那么多人,鸿佑帝心里想必早有论断了。
眼下这样的风平浪静,于桑知辛而言才是最可怕的。
“不过,陛下一直没有发落,三皇子和苏家一党倒是坐不住了。”吴兴海说。“他们怕陛下又高举轻放,饶了桑知辛这一回,这些日已经蠢蠢欲动,要对桑知辛动手了。”
说到这儿,吴兴海压低声音问道:“殿下可有什么安排?”
“不必。”却见赵璴混不在意地垂下眼去,面上没什么表情,手下却认真极了地将碾中茶末收进罐中。
“再过几日,自见分晓。眼下赵瑾着急,桑知辛也在害怕,让他们自去厮咬……”说着,他微微一顿,道。
“派人传话出去,那些潜在两党之中的那些人,这些时日尽快择清,这回的浑水不要再碰。”
“是。”吴兴海连忙应声。
他正欲再问什么,却见赵璴已经偏过头去,一边扣起茶罐,一边对旁边的绢素说道。
“这个送去扶光轩。”他说。“告诉寒露姑娘,侯爷前两日受了凉,有些咳嗽,将这个每日做给他喝。”
绢素应了是,捧着茶罐退了出。
而赵璴则略一垂眼,看向了桌上尚未收起的茶碾。
若非他与方临渊一同现身太引怀疑,他就亲自将这些驱寒茶点给方临渊喝了。
他眼前不由得浮起了方临渊饮他茶时的模样,正出神着,旁侧的吴兴海却悄无声息地对着他,行了个极深的大礼。
“殿下。”
赵璴偏头,看见的便是吴兴海垂得很低的头顶。
“殿下而今囿于安平侯府,不过一时的权宜之计。如今大业将成,安平侯……还请殿下三思。”只听吴兴海说道。
“……毕竟男子,是做不得皇后的。”
赵璴微微一顿,目光停在了他的身上。
他不知在想什么,看着吴兴海片刻,缓缓说道。
“是。”他说。“他怎么能做皇后呢。”
吴兴海紧绷的肩头放松了一瞬,似乎一颗高悬的心都欣慰地放了下来。
他抬头,正要说什么,却见赵璴微微偏过头去,看向了窗外簌簌落叶的枯枝。
他似在与吴兴海说话,又似在自言自语。
“那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笼子。”他说。
“谁敢将他关在那里。”
——
方临渊第二日一早便去霁月堂拜见了长嫂。长念多日不见,又会了好几篇文章,听说论语读完了,先生说可以读左传了。
宋照锦见着方临渊,又忍不住哭了一场。又说他辛劳,摸着胳臂似乎瘦了些,又说赵璴受苦,生了这样一场大病,天都凉了,还没有大好。
方临渊连忙安慰她,又指天发誓地答应她待赵璴一好,一定去探望他,这才将宋照锦哄好。
离了霁月堂,方临渊正要回扶光轩,却不料刚穿过正厅,便被赶到府上来堵他的李承安等人捉了个现形。
“将军,您实话说是不是与我们情谊淡了?咱们自打您回京便盼了多久,盼星星盼月亮的,就是没见您来寻我们吃酒!”
乍一见这一群皮猴似的纨绔,方临渊就被他们吵得头疼。
他回头朝着后宅的方向看了一眼,想着今日怎么也见不到赵璴了,便干脆顺着他们的推搡,一路朝着府门外走去。
“盼了多久?我昨天夜里才从宫里复命出来。”他瞥了李承安一眼。
“那也有一夜了!”娄硕几人在旁边起哄。
几人一路簇拥着他去了泰兴楼,七嘴八舌、绘声绘色地给方临渊讲他不在京城时京中发生的见闻。
又说自打上次花朝之后,娄硕得了布施天下的瘾,活像个江湖好汉似的,路见不平就甩银子,这些日快成上京活菩萨了。他父兄前些日进京复命,都因此被陛下夸奖,说他们治家有方,教养出的孩子纯善温良。
又说公主殿下发了恶疾,兖州的信还没送回京城,他就开始替方临渊着急了,差点当场带着拜礼去替方临渊探望,好些人连拉带拽的才勉强拦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