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原本在斥责三殿下,但不知为何,五殿下忽然从后宫闯进来了!”那人哭丧着脸答道。
“咱们都被从里头赶出来了,五殿下似乎与陛下吵了起来,谁也不敢入内去劝啊!”
接引的宫人一惊:“五殿下不是在梅园赏雪吗?”
“是啊!”那宫人道。“不然陛下为何动怒?五殿下不由分说便来御书房觐见,赏雪宴自是被打断了,这下三殿下射杀了异兽的事情,所有的外使都知道了!”
接引的宫人吓得快要站不住了。
却就在这时,他旁侧卷过一阵凉飕飕的风。
他转过头去,便见是一直一言不发跟在一旁的安平侯,此时竟大步绕过了他,径直朝着御书房走去。
“将军,将军留步!”
那宫人连忙上前去拦。
可是已经晚了。
只见方临渊直走上前,抬手推开了厚重的殿门。
殿外明亮的日光映着满地的白雪,明晃晃地顺着大开的殿门照了进去。
“啪!”
也在同一时间,方临渊看见,碎裂一地的瓷器中间,高站阶上的君王,高高地扬起手来。
重重地一个巴掌,结结实实地打在赵璴脸上。
“你这孽障!”
——
赵璴知道,方临渊定是被吓到了。
他推门进来的那一刻,鸿佑帝正好抬手打他。他没想躲,也不怕这点羞辱和疼,垂着眼睑面无表情地受了他那一掌的瞬间,他被打偏过头去,正好看见了方临渊。
那是风尘仆仆的小将军,身上还穿着迎接外使时所穿的麒麟曳撒。
金红色尤其衬他,毕竟他本就是个明媚而皎洁的人,最配得上这样热烈如骄阳的色彩。
可他一双眼却猛地泛起了水光。
那眼眶泛起红色,直勾勾地看向他,模样可怜极了。
他眼看着方临渊径直在鸿佑帝面前跪下,从来都恭敬而未曾忤逆的忠直之臣,今日竟这般闯入金殿,扬声对皇帝说道:“此事本与公主殿下毫无干系,请陛下三思!”
鸿佑帝气得胸膛猛烈地起伏着,对他怒道:“怎么,朕的女儿胆敢干涉朝政,朕难道教训不得了吗!”
小将军明明按在地上的双手都在打颤,可出言的声音却不卑不亢:“陛下!若陛下所为的是三皇子误杀异兽之事,那么恕臣直言,此为陛下与公主殿下的家事。公主殿下作为陛下之女、三殿下之妹,想来劝谏进言,无可厚非。”
鸿佑帝却冷笑,一把挥落了桌上的书卷笔砚。
赵璴微微骗过身形,替他挡住了两片飞溅而来的砚台碎片。
“那若是为了你的十六卫呢!”
只见方临渊深吸了一口气。
“十六卫是您的,陛下。”只听他说道。“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十六卫们不属于微臣,微臣与他们,不过是陛下的臣僚而已。”
鸿佑帝胸膛起伏着,却被他这一句堵住,说不出其他责难的话来。
便见方临渊接着说道。
“异兽平安送抵百兽园,已是两日之前的事,所有的箱笼、兽类,百兽园的大人们入园之时都检查过。那日之后,十六卫的职责便是迎接楼兰与其余诸国使臣,不知陛下所言的十六卫之事,是什么事。”
鸿佑帝自是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赵璴将此事公之于众,方临渊又态度强硬地不愿顶罪。
这下,鸿佑帝别无他法,唯独在暴怒之中,第一次察觉,自己手下这位年轻的将军,竟还有一副伶俐的口舌。
但赵璴知道,方临渊的口舌并不算伶俐。
他与赵璴一路出了皇城,一直到上了侯府的马车,都没再说话。
唯独搁在膝头上的手,忍不住地哆嗦着。
马车碌碌地行驶而起,赵璴终于能说话了。
他微微偏过头来,放轻了语气。
“别怕。”他说道。“赵瑾今天射杀异兽,本就是在我的筹算之中。眼下南下的官吏启程在即,我打算……”
方临渊却忽然出了声,打断了他。
“疼吗?”
他声音打着颤,赵璴的心脏也跟着颤抖起来。
“不疼。”几乎是在方临渊话音落下的时候,他快而笃定地答道。
只见方临渊转头看向他。
马车里的光线有些昏暗,赵璴却仍看见,方临渊的眼眶是红的。
在目光落在他脸上的刹那,那副眼眶似乎又红了两分。
接着,他看见方临渊抬起手来,似乎想要触碰他那半边被打过一掌的脸颊。
他的动作太小心了,让赵璴心中的怜惜快要溢出他的身躯。
以至于他低下头去,一手握住了方临渊的手腕,替他验证什么一般,将他抬起到一半的那只手放在了自己的脸颊上。
他那半边脸颊此时是有些火辣辣地烫的。
即便赵璴浑然不觉,却见方临渊似乎在意极了,放在他脸上的那只手微微贴着他,连摩挲一下都不舍得似的。
“怎么会不疼呢。”他听见方临渊自言自语似的小声说道。
赵璴安抚地轻轻笑了一声。
他正要开口,告诉方临渊这点小痛不算什么,一个耳光而已,于他而言连羞辱都算不上。
可是,他却听见方临渊更小的一道声音。
“……我想抱抱你。”
——
显然,此时更需要拥抱的应当是方临渊。
他似乎因为某种极其低落的情绪而失了一些理智,恰好,赵璴也在他这副姿容面前,再不剩下多少强撑起的分寸。
他抬手,缓缓地将方临渊顺进了怀里。
细腻柔软的锦缎罗裙将利落劲瘦的窄袖曳撒笼罩起来,而在那之下,是缓缓靠在一起的两具高挑而紧韧的身躯。
将方临渊抱进怀里的那一刻,方临渊的脸埋进了他的肩膀里,安静、低沉却显得很乖巧,像是没进了赵璴的心窝深处似的。
片刻,他听见方临渊的声音闷闷地从肩颈处传来。
“该当是我安慰你的。”他说。“你为了我,挨了你父亲的打。”
那人于赵璴而言,实在称不上是父亲。
赵璴不在意他,更不在意你来我往的权力争斗中一个无足轻重的巴掌。
但现在,他抱着这样一个人,怎么还能想得了这么多的事情呢。
“不怪你。”他抬手,一手揽着方临渊的肩背,一手在他的后颈与背脊上缓缓地顺着。“怪我没有事先告诉你。”
“他怎么能打你?”却听方临渊又说道。“分明做错事的是赵瑾。”
……笨蛋,怎么还在替他与豺狼计较得失呢?
“他们会付出代价,虽不在今日。”赵璴的声音放得极柔,像是在罗帐之下与谁讲睡前故事一般。“你不必怕。”
方临渊摇了摇头,似乎是要告诉他自己没有害怕。
但接着,他肩背一僵,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他埋在赵璴怀里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接着,赵璴看见,他缓慢而有些僵硬地抬起头来,一双湿漉漉的眼睛从很近的距离看向他,其中有两分大梦方醒的赧然的慌乱。
“我……我只是一时担心……”他说着,便要撑着赵璴的胸膛起身。“我知道你是男子,我没想……”
睡前故事刚讲到一半,这会儿的赵璴可不想再与他作什么小心的试探触碰。
他抚在方临渊后颈上的手微一用力,便将他重新按进了自己怀里。
“我知道,你也从没把我当作女人。”赵璴说道。
这回,埋在他怀里的那张脸似乎有些烫了。
方临渊不知为何没再挣扎。
只是支吾片刻之后,他闷闷的声音又从赵璴怀里传来。
“咱们都是男子,这样……会不会不大好?”只听他说道。
在他没看见的地方,赵璴的嘴唇微微一勾,垂下的眼睫里荡漾着意味不明的波澜。
他脸颊上落着清晰的红痕,因着是个成年男子不留余力的一掌,嘴角还有细微的破皮。
一道清晰的血色,令他柔软的笑容艳如妖鬼。
“不会。”只听他说道。“你这是在安慰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