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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1章 邻居(1 / 2)


一行人在一处名为墨线渡的仙家渡口下船,渡口建筑攒簇,不过多是战后新建而起,如同一座小镇,有条小河穿过小镇,河水静谧,水波不兴,河水两岸,店铺林立,只是生意冷清,渡口之所以有此名,源于早年渡口有一种奇异水族,似鱼非鱼,似蛇非蛇,极难捕获,而且出水即亡,它们身形纤长,背脊如一条墨线,成群结队游曳水中,条条墨线如山脉一一蜿蜒水中,只是大战过后,河中已经没有了这种水族的身影,故而墨线渡已经名不副实。

黄衣芸带着弟子薛怀,还有两位蒲山客人,要一起参加仙都山那边的开宗庆典。

叶芸芸身边的老妪和少女,正是敕鳞江畔那处开设有一座定婚店的茶棚主人。

老妪化名裘渎,真身是一条老虬,拥有将近五千年的周岁道龄,曾是旧大渎龙宫教习嬷嬷出身,属于“天子近臣”一流,位卑权重,实权相当于山上仙家的半个掌律祖师了。

少女名叫胡楚菱,爹娘姓氏皆有,昵称醋醋。

她与老妪不同,却不是什么山泽精怪之属,而是敕鳞江当地百姓出身,祖辈都是精通水性的采石人,少女是一流的仙材,因缘际会之下,被老妪勘验过资质、性情和品行,最终收为嫡传弟子,其实双方更像是相依为命的亲人,还是那种隔代亲。

裘渎小心起见,在龙虎山老真人和那位青衫剑仙离开后,她没有立即离开敕鳞江地界,反而是主动走了一趟蒲山云草堂,一方面是与那黄衣芸道谢,携礼登门,一口气送出了数千斤的敕鳞江美石,再就是如今桐叶洲,不管是本土还是外乡修士,看待妖族,都不太友善,专门有别洲练气士,成群结队,搜山翻水,大肆捕捉、斩杀漏网之鱼的蛮荒妖族,凭此挣钱,还能在书院那边额外多拿一份录档功劳。

云草堂那边收了礼物,心领神会,便投桃报李,叶芸芸亲笔书信一封,寄给大伏书院的程山长,算是帮着老虬做了一份担保,这是一份不小的香火情,一旦裘渎外出游历,期间有任何过失,蒲山和叶芸芸都需要在书院那边担责。

之后云草堂收到了一封飞剑传信,写信人自称崔东山,来自仙都山,是陈平安的得意弟子,想要邀请老妪少女这对师徒去家中做客,书信末尾除了钤有一方自用印,还有一枚私人花押,三山状。

叶芸芸就转告刚好在山中做客的老妪,仙都山那边即将创建宗门,第一任宗主盛情邀请师徒二人做客仙都山。

招徕的意图,十分明显。

裘渎得知此事后,一番思量,觉得还是先带着醋醋一起去那仙都山走走看看,再做定夺,树挪死人挪活,何况老妪在敕鳞江那边画地为牢,自行囚禁数千年之久,如今也想出去散散心透口气,若是能够帮着醋醋捞个分量结实的山上身份,也是一桩好事,只是当那载入祖师堂金玉谱牒的仙师,规矩重重,束手束脚,所以成为客卿是最好,既是一张护身符,同时约束还小。

叶芸芸还没有跟裘渎说起陈平安的几重身份。

宝瓶洲落魄山的一宗之主,文圣的关门弟子,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当然他还是宁姚的道侣。

反正等到一起拜访仙都山,很快就都会水落石出。

等到叶芸芸在渡口这边现身,一些个原本病恹恹等着生意上门的路边包袱斋,吆喝声都大了许多。

店铺伙计也都绕过柜台,来到门口,开始吹口哨。

只是不知谁率先认出女子身份,喊出一句蒲山黄衣芸,便一个个噤若寒蝉,如鸟兽散去。

惹恼了一位女子止境武夫,估计她随便三两拳砸下来,也就没啥墨线渡了。

叶芸芸瞥了眼再无墨线异象的河水,随口问道:“裘嬷嬷,那种水族在此繁衍生息多年,如今一条都见不着,难道是被蛮荒妖族攫取殆尽了?”

老妪瞥了眼不远处,有个坐在自家店铺门口晒太阳的青年掌柜,双方对视一眼后,老妪都没有以心声言语,开口笑道:“是全部躲起来了。这种水族真名负山鱼,属于墨蛟后裔之一。书上不曾记载,所以后世名声不显,因为早就被旧大渎龙宫从水裔玉牒里边除名了,导致世俗君主不得将其封正,就算走水成功,也注定无法化蛟,大道就此断绝,只能苟延残喘。”

“早年有条即将仙蜕化蛟的负山鱼,与大渎旁支的一处陆地湖泊龙宫,关系闹得很僵,走投无路之下,只得心存侥幸,偷摸拣选了一个黄梅季节的雷雨天气,不曾禀告大渎龙宫,就擅自走水,希冀着结出一枚金丹,结果不知怎的走漏了消息,被人从中作梗,不小心引发洪涝,水淹沿途两岸千余里,水中浮尸数以千计,罪责极大,就被告了一状,大渎龙王得知后,大为震怒,自家辖境内的水族,竟敢触犯天条,为祸一方,就要将其拘拿斩首,那条负山鱼只得一路潜逃到此地,投靠了一位身负气运的山上修士,隐匿气息以避劫数,作为报答,它得帮着那个门派悄悄聚拢渡口水运,等到斩龙一役结束,才敢露头。”

那个青年以心声问责道:“你这老婆娘,好不厚道,既然同为大渎水裔出身,就可算是山上的半个道友了,即便不去相互扶持,何苦刁难?怎的,是因为如今抱上了大腿,就打算拿我去跟黄衣芸和大伏书院邀功领赏?此次游历墨线渡,就是奔着我来的?”

老妪以心声笑答道:“一条小小负山鱼,都未能走江化为墨蛟,侥幸在此结丹,在元婴境停滞这么多年,你要是知道我的身份,就不敢如此大放厥词了。且不去翻那些老黄历,既然你自己方才说了,咱俩都是大渎遗民,可以算是半个同道,又看在你当年没有误入歧途、投靠蛮荒的份上,那我就好言相劝一句,早点与大伏书院报备,不然等到书院君子找上门来,可就晚了。当然,你若是愿意转投蒲山,我现在就可以帮忙引荐一二。”

早年这条负山鱼能够躲过大渎龙宫的兴师问罪,其实还要归功于一条墨蛟的求情,老妪再在龙女那边代为缓颊,不然一座地仙坐镇的小山头,真能包庇得了?

那青年冷笑一句,“大丈夫不做裙下臣。”

叶芸芸也看出了端倪,“裘嬷嬷,与他聊了些什么?”

老妪笑道:“小小负山鱼,心比天高,不愿依附他人。”

叶芸芸笑道:“好不容易恢复了自由身,好歹还是一位元婴修士,只要身世清白,在书院那边勘验过后,都可以占山踞水开山立派了,既然自己就是靠山,确实不集各山邸报的机构。

薛怀叹息一声,为师父解释其中缘由,原来旧大渊袁氏王朝,早已分崩离析,如今山河国土一分为三,三位仅是藩地出身的旁支皇族子弟,各自被拥护为皇帝,裂土立国,而大渊袁氏,当年也是桐叶洲,为数不多敢于“螳臂当车”的山下王朝之一,先后在边境和京城三地,分别集结大军,抵御如潮水一般席卷山河的蛮荒妖族大军,结果仅是被屠城之地,连同京城在内,就多达七处,生灵涂炭,元气大伤,故而如今相较于昔年国势相当的虞氏王朝,再不能相提并论了。

旧京城遗址在内,沦为一处处名副其实的鬼城,阴煞之气,冲天而起,鬼修除外,地仙之下的练气士,一般都会绕路而行,不去“触霉头”。

“除了有几拨书院君子贤人领衔的队伍,连同各个山头的谱牒修士,进入各个鬼城搜寻隐匿妖族,其实那三个割据势力,也都曾不遗余力派遣供奉开道,带着一大拨练气士,护卫兵卒入城收拢尸骸,耗费了大量的符箓和神仙钱,还办了几场引渡亡魂的水陆法会,但是收效不大。”

此外就只有山泽野修,会打着“搜山”的幌子去捡漏,一些个世族豪阀的旧府邸门第,虽然残破不堪,但是可能还会有些意外收获,也会严格遵循日出入城、日落出城的规矩,不然身陷重重迷障,很容易有去无回,在城内鬼打墙,沦为新鬼。

寻常江湖武夫,阳气雄壮之辈,绝不敢擅自入内,至多是给那些散修们打打下手,在城内做些开路勾当,事后得些分红。

而且多是在盛夏时分,拣选天地阳气鼎盛的日子里,像眼下这种天寒地冻的冬末时节,大多就要远离鬼城至少百余里。

叶芸芸问道:“我们蒲山弟子,就没有来过这边?”

虽说自家蒲山弟子,大多在桐叶洲南方地界,配合两座书院和玉圭宗一同搜山,但是等到叶芸芸亲眼见到旧虞氏山河的鬼城连绵,还是有些揪心。

薛怀轻轻摇头,如实说道:“还不曾来过。”

桐叶洲实在太大了,几乎等于两个宝瓶洲的版图,何况桐叶洲也没有大骊王朝,没有绣虎崔瀺,没有一支所向披靡的无敌铁骑,更没有山上仙师与人间王朝的低眉顺眼,没有将一国律法立碑于群山之巅的壮举……

叶芸芸说道:“参加完仙都山庆典,我们就将这些鬼城走过一遍,看看有无已成气候的厉鬼将帅,试图聚拢起阴兵扰乱阳间。”

一旦成事,旧大渊王朝境内的座座鬼城,就会形成类似古战场遗址的小天地,生灵置身其中,都会被煞气潜移默化,尤其是当鬼城形成了同气连枝的格局,更是棘手,叶芸芸倒是不会埋怨书院的不作为,大伏书院在内的三座崭新书院,大战落幕后的这些年,从山长副山长、再到君子贤人,甚至是书院儒生,几乎人人都谈不上任何书斋治学,一年到头,都在外四处奔波,疲于应付,除了搜山,此外缝补旧山河,也是千头万绪,一团乱麻,处处都需要书院解决隐患,而且这些年来,书院弟子,已经伤亡不少。

薛怀犹豫了一下,说道:“城中鬼物,即便凶戾,生前都是可怜可敬之辈。”

叶芸芸叹了口气,“我当然知道,只是事已至此,还能如何,总不能由着城内阴灵年复一年被煞气浸染,再拖延下去,即便焦头烂额的书院能够腾出手来,就只能清洗鬼城了,届时无异于一场新的屠城。”

薛怀忧心忡忡,“那些个阴灵鬼物,安置起来,十分麻烦。”

不但是桐叶洲,其实除了中土神洲,都无宗字头的鬼道门派,至多是一些个枝蔓繁复、不缺地盘的大宗,能够单独开辟出几座山头,供鬼物修行。故而如今能够做成一锤定音的壮举,除非是精通鬼道的飞升境大修士,不惜消磨自身道行,以通天手段,来此施展术法,才有希望将天地气息,由污浊转为清灵。

只可惜如今桐叶洲,已无飞升境,更别提精通鬼道的山巅修士了。

但是听闻昔年有个身份不明的修士,曾经在桐叶洲战场上突兀现身,率领一支英灵大军,阻拦蛮荒旧王座白莹麾下的一支枯骨大军。

只是看那处处断壁残垣的旧城池,即便是大白天,阳光照耀之下,依旧给人鬼气森森之感,只是有一事让叶芸芸觉得颇为奇怪,城内分明煞气极重,可是污秽之意却不重。

老妪与少女心声道:“醋醋,事先与你说好,等我们到了仙都山,即便你对那边些好感,也不管对方给出多好的条件,咱俩最多当那虚衔的客卿,别当那供奉修士。”

少女好奇问道:“这是为何?”

老妪也没有多解释什么,只是摸了摸少女的脑袋。

其实最好她们还是干脆投靠了蒲山云草堂。

黄衣芸值得信赖,而且蒲山风评极好,在山上山下有口皆碑,尤其是叶芸芸的道心,如一汪清泉,清澈见底,足可托付性命。

可惜她和蒲山那边,从头到尾,始终没有主动开口,裘渎总不好上杆子将自己和醋醋一并送出。

反观那个年纪轻轻便剑术通玄的青衫剑仙,虽然先前江边相遇,在茶棚内,始终温文尔雅,彬彬有礼。

但是老妪竟然完全看不透对方的心性。

再者那个仙都山,对这些煞气盘踞的鬼城,视而不见,放任不管。

对于山上修士而言,几千里路途,就是几步路就可以串门的街坊邻里了。

但是仙都山那边,既然都要建立宗门了,想寻地窖、枯井和夹壁密室,人人忙碌异常,其中有半吊子的练气士,也有江湖武夫,后者大多披挂甲胄,都是就近捡取,或背弓、臂弩,或悬佩一把铜钱剑,还有人背着一袋子糯米和一囊黑狗血,有修士腰系铃铛,手持照妖镜,显然是有备而来。

府门外还停着几辆独轮车,因为驴马不管如何鞭打,死活不敢入城。

挖出了七八坛银子,顿时欢声如雷。

其中一位面黄肌瘦的年轻人,突然说道:“可以再试着再往下挖一两丈。”

果然在一丈之下,又挖出了埋藏更多的坛子,一打开,皆是更为值钱的珠宝财物。

胖子嘿嘿笑道:“看这府邸形制,告老还乡之前,怎么都该是位列中枢的三品京官,结果就只积攒下这么点家当,真是个清官老爷,若是有幸成为寡人的爱卿,怎么都该追封一个文字头的美谥。”

院子那边,一个年约三十的貌美妇人,身材略矮小,却艳丽惊人,材质洁白,又因为她身穿束腰短打夜行衣,更显得曲线玲珑,肌肤胜雪,只见她秋波流转,嗓音娇腻道:“古丘,真有你的,今日收获,你能额外多拿一成。”

年轻人与那妇人作揖致谢。

胖子趴在美人靠栏杆上,伸长脖子,两眼放光,小声嘀咕道:“这位姐姐,真是举止烟霞外人,令寡人见之忘俗。”

府上其余人等也纷纷赶来院落这边,其中有人捧着一枚硕大的火画图葫芦,关键是还带柄,品相极好,那人与妇人笑问道:“夫人,这玩意儿,是不是你们神仙用的灵器?”

妇人瞥了眼,瞧不上,天底下哪来的那么多山上灵器,没好气道:“只有这些吃饱了撑着没事做的富贵门户,才会当个宝,值几个钱,你得问古丘,他是行家里手。”

年轻男子说道:“找个识货的文人雅士,兴许值个三四百两白银,但是在仙家渡口卖不出价格。”

那人便看了眼妇人,伸出一只手掌,笑嘻嘻沿着葫芦摸了摸,这才将葫芦随手丢出,重重砸在墙上。

妇人抛去一记媚眼,“死样。”

年轻男人心中惋惜不已,也不敢多说半句。

妇人神色颇为自得,自己真是半路白捡了个宝贝,年轻人不愧是昔年出身一国织造局的世家子弟,眼光极好,不然他们这次入城,只会无头苍蝇一般乱撞,估计收获最少减半。

又有人提着一只大麻袋蹲在台阶底部,翻翻捡捡,让那古丘一一验明价格,值钱的就留下,不值钱就砸碎了,他摸出一只口大沿宽的青瓷器物,粉彩荷花鹭鸶纹,不知用途,只是瞧着可能值点钱,与那年轻男人问道:“是花瓶?”

“渣斗。”

“啥玩意儿?”

“不值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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