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明诚悠悠转醒,耳旁似乎只有若有若无的噪音。他缓缓睁开眼睛,浑浊的视野中出现了一个动着的模糊无比的灰暗人影,随后颜色也终于重新回到了他的世界里。
他有点头疼——但还是能模糊地认出来眼前是个女人。这个身影一直在他眼前左右晃动着,似乎要对他做些什么。
魏明诚的耳朵边好像有苍蝇嗡嗡作响,耳中有一种难以言喻而压抑的痛。一段时间以后,他模糊的视野就像被一台烂手机逐渐加载出来的图片一样,逐渐变得清晰可辨。
他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暗灰色的空间里,应该是封闭的——他的身边耳边并没有沙漠里那种狰狞的风。随着精神的逐渐复苏,他中午看清了眼前身着满是灰尘的外套,和跳动着的那缕栗色头发。
眼前是夏洛蒂,她正用一块沾了水的小棉巾擦着他的额头,那棉巾在他的脸上才蹭了几下,就被水和灰尘的混合物染黑了,看来他的脸确实脏得不像样子。
这时,夏洛蒂深褐色的眼珠略略往下瞟了一下,正好对上他刚睁开一条缝的眼睛。魏明诚注意到,她的黑眼圈很明显,看来这两个晚上也没睡好。
就在夏洛蒂惊呼的同时,他也在她身后看到了另外两个人的身影。萨达特看起来和夏洛蒂一样关切,正努力把自己的脑袋直接挤到魏明诚面前,还在伸手扒拉着魏明诚紧实的胳膊,他的手指碰到伤口上,直达神经的疼痛让魏明诚又清醒了几分。
哈托尔离他最远,也没有要上前的意思,她正端着他们给魏明诚准备好的饭食。夏洛蒂回头把饭接过来时,她也注意到了哈托尔正冷冷地看着魏明诚,这不应该是对一个死里逃生的队友的眼神。
而更奇怪的是,魏明诚低下头躲闪着她的目光,一瞬间,有一丝接近于歉意的情绪划过他胡子拉碴的脸。
这不合于逻辑的微表情交流引起了夏洛蒂的猜疑——他们两人之间绝对有点问题。
这使她再次想起被划开的油箱,但完全没在外表现出来她心中的猜忌,只是不动声色地在脑内构想昨夜的一种又一种可能性。
魏明诚的归来让大家都没法安睡了。他正狼吞虎咽地吃着那份便当,恨不得把每一点肉沫,每一滴油星都塞进胃里。这之后,他简短地向三人讲述了他这一天的经历:他被黑风暴卷着撞到一棵枣椰树上,直到沙子已经已经把他的皮肤烫伤,醒来以后又在沙漠里迷了路。
最后,他只能选择回到枣椰树下,在树荫下掘个洞躺下以保存体力,一天之内他除了苦涩的椰枣什么也没吃到。还为了摘下它在爬树时,被翘起的锋利树皮割伤了手臂。
直到黄昏降临,他才从那里爬出来。看到了被篝火照亮的东方天空以后,他才拖着已经疲惫不堪的身体,向着烟雾升起的方向决意前行。最终,十分幸运地在最后一丝体力耗尽时,被守夜的夏洛蒂发现。
处理完魏明诚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后,第一抹晨曦已经在地平线上喷薄而出,这片贫瘠的土地再次迎来了它残暴的君主——炙阳。夏洛蒂四人不得不好好考虑他们眼下关乎生死存亡的问题了——
该怎么走?
首先,萨达特提出四人分两组,轮流挨个登上沙丘查看方向的提案,这样能够保存体力。但这个提案被魏明诚否决了——效率太低,而他们的食物和淡水顶多还在再维持一天一夜。这意味着,他们寻的。不过这次我们应该真的被吹得不轻,这么久了还没有直升机的影子。”
哈托尔不提到公司还好,听完她的话,萨达特更加怒火中烧了。他一巴掌抽在车门的真皮内衬上,竭尽全身的力气大叫着:“都到这一步了,还指望着你们那个破公司呢?且不说他们会不会派直升机,就算派了,到不了我们附近怎么办?就算到了,看不见我们怎么办?就这么把身家性命都托付在别人身上?”
他继续喋喋不休,但夏洛蒂已经没认真往下听了。她正想着,那夜伊凡为什么没头没尾地嘱托那么几句话,而现在又不发一言?他难道会不知道她现在生死一线吗,还是说他根本就没在意?
伊凡·卡列金·布罗戈诺夫斯基是一个奇怪的人,他在学校是个平凡的异类——具体表现在三天两头不来,成绩却依然不高不低。他有着奇差的数学和奇高的文科素养——但成绩却不怎么突出。每有人或嘲讽或询问地问起,他总是一副高傲的样子,似乎这些东西不配他回答一样。
此外,他在同学之间的口碑严重两极分化。喜欢他的,认为他直爽有趣;讨厌他的,认为他就是个毒舌又刻薄的混蛋。但他本人毫不在意,也无视众人维系的表面社交,常常对别人讽刺与直言,即使对方会多么难堪也不在意。
如此的风格配上混血儿的名头,伊凡在学校也算是个人尽皆知的话题。其中就有传言说,他的父母最终因为感情破裂离婚,而他则是谁也不想要的拖油瓶,被抛弃了以后性格就变得难以相处。尽管他对此从来不予回答,但或许只有夏洛蒂知道他的秘密——在他们成为了莫逆之交以后。
总之夏洛蒂知道,他是一个无情的人。
伊凡会不会派飞机出来呢,如果会的话,为什么直到现在,她也再没能从耳机里听到他的声音呢?难道,他还不知道她身处何境吗?不过,假如公司真的赶上了一个小小的疏忽,这种事似乎也不是没有可能。如果真是这样,那可是真是一个残酷的玩笑。
还是说他根本就……
“夏尔?你在走神什么呢??”萨达特不满地嘟囔着,举起右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该你决定怎么办了。”
夏洛蒂才反应过来,现在还在表决阶段:“啊,你们说到哪了?等等……什么决定?”
“字面意思,你来决定我们怎么办。”萨达特说。
在刚才夏洛蒂走神的这段时间,哈托尔和萨达特都各执己见不肯妥协,而刚才魏明诚莫名其妙地选择弃权。所以,最后的决定权就落到了她手上。
“有没有搞错?”夏洛蒂难以置信地扫过每个人的脸,“两个退伍兵,一个当地向导,竟然最后要让一个高中生来决定是死是活?”
“时势造英雄嘛。”萨达特说,“你就别推脱了,现在就是这么梗在这了。放心,你拍板定下以后,大家不会埋怨你的。”
魏明诚点了点头,哈托尔也给出一个默认的神情。
夏洛蒂无语至极又心乱如麻。激进主动和消极等待二选一,而每一方似乎都各有道理,此刻,四个人的命运就系于她纤细的喉咙上——死或生。
“……让我想想。”她简短地回答,然后把头低了下去,等待脑子稍微降降温清醒一点,再好好思考这沉重无比的问题。或者,只是她单纯习惯把棘手的问题往后推一段时间罢了。
该怎么做?如果支持萨达特,最后的结局可能就是耗尽体力和资源而死,这片沙漠的亡灵里从来都不缺那些强壮敏锐的人。更何况,他们中最强壮的人才刚被魔神捶打过。
可如果支持哈托尔,就等于把生命全都寄托在伊凡·卡列金的公司效率和员工敬业度上,同样令人无法放心。
这命悬一线之时,她已经有些空鸣的耳边似乎传来什么声音。那像是躁动的一粒茧,或是蜻蛉的一垂怜,微弱得听不清楚,她立即屏息凝神,在漫长的几秒等待后,当它再次出现时,她终于确定——真的是那甜蜜的电流声,她因为狂喜深吸了一口气,是他吗?
“…听得见吗?我是伊凡…支持…哈托尔…他妈的信号不好……难道坏了吗…?”耳边传来挚友断断续续的声音,他为了确保夏洛蒂能听见,把那条重要的消息重复了好几遍。
“支持哈托尔。”
她的心猛烈跳动,像是心兽在疯狂地吞噬她体内的每一丝氧气。而在这引发的头晕目眩中,她越发感到疑惑和讶异,难道伊凡是在自己身上装了什么监听器之类的东西吗?他竟然连现在他们当下在做的事都了如指掌。但同时,她也因此放心了不少。如此一来,伊凡·卡列金一定会派直升机来,他已经知道了他们身处何种处境。
夏洛蒂胸有成竹地抬起头来,伊凡的语音就像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足以让她做出决定。
她刚要开口,却直直地对上一双眼睛,这使得她心脏几近骤停——是哈托尔,她正直直地看着夏洛蒂,一双绿色的瞳仁直直地对上她的淡棕色眼眸,那双眼睛里满是冰冷,像是墓地的磷火,映着三向露出的眼白。哈托尔灼灼的目光说不清楚是威胁还是恳求,这虽然让夏洛蒂感到浑身不舒服,但它流露出的信息无疑是希望得到肯定。
夏洛蒂怔了一下,还是举起手来:“我支持哈托尔的提案,原地等待能够保存体力能争取更大的获救可能。伊凡一定会派直升机的。”
“你就那么相信那个monsieur?”萨达特愤愤地说。
“就像信我自己。”夏洛蒂的眼睛向右上方闪了一下。
萨达特纵使有怨言,但这就是最终的结果,他也不好再说什么,抱着肩膀鼓着气后仰躺回了后座。
哈托尔对夏洛蒂微微点了点头,眼神也没有那么冷了。魏明诚则是一副笑脸,让人看不懂他这一套下来葫芦里到底买的什么药。
这之后车里安静的要命,没人说话,静得连沙子被风吹打在车窗上都能听见。过了半个小时,出去放哨的萨达特也还是连只鸟都没能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