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一切谜团都解开了。伊凡·卡列金与夏洛蒂一左一右,搀扶着他在黑暗中寻找回到第二层的通道。
“所以,我们怎么上去?”她气喘吁吁地说。对没有外骨骼的夏洛蒂说,支撑魏明诚壮硕沉重的身体实在有些勉强,但她尽力使自己已经麻木生疼的肩膀和双腿坚持下去,“我可是掉下来的,咱们绝对不可能从那个洞口爬回去。”
“哦,这个你不用担心。”伊凡云淡风轻地说,“你们陆续掉下去以后,那杆天平后面的墙也震开了,一条暗道台阶就露出来了,我就是这么下来的。”
“你运气还真好……”夏洛蒂恶狠狠地说。
“或许不是运气呢。”伊凡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不久后,他们已经站在那隐蔽的楼梯口面前。说来好笑,那楼梯口就在夏洛蒂迎面撞上萨达特的拐角旁。如果再晚一会或者再早一会,也许两个“哈托尔”就能遇见对方,魏明诚和夏洛蒂或许也就不会被袭击和绑架了。一种无奈的哭笑不得中,夏洛蒂把她先前放在不远处的外骨骼抱起,这宝贝可不能随便扔在这里。
魏明诚的恢复力惊人,这么一会他已经能自己扶着墙走了,伊凡不由得惊叹他的身体素质是否已经超越了一般人类,逐渐在与变种人看齐。
一行人挤进楼梯后,魏明诚魁梧的身体几乎把狭窄的甬道塞了个严严实实,夏洛蒂只能从缝隙中看到,曾经穷奢极欲的黄金宝库现在像是地震后的一片废墟。那柄古雅超然的黄金天平被压在一块碎石下面,乍一看和灰突突的电线杆也没什么区别。满地都是被一文不值的土石压变了形的黄金,像是没拆迁完的烂尾楼似的,满地都是坚硬而杂乱的垃圾。
夏洛蒂颇为心疼地试图在这片混乱中抢救出一两片还有形状的金饰金器,但魏明诚和伊凡非常默契,两人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夏洛蒂抬头,突然发现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了。再一低头,直直地与躺倒在地上的半截黑曜石神像对上了眼,一双画了眼线的无神深邃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看起来格外渗人,像是鬼怪系的恐怖片中主角被诅咒时的情景。她吓得脊背发凉,不由得带着满心满眼的遗憾,咬咬牙加快脚步追上特意搞她心态的两人。
当她再遇见他们时,伊凡·卡列金正满面愁容地蹲在地上,一双绿眼睛里是快要溢出来的难过,像是要哭出来似的。他看着地上那条已经死透了,下颚外翻出来抻着信子的蛇,像是心爱的玩偶被破坏了的孩子。身后的魏明诚叹了口气,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好像爸爸在安慰和许下补偿的保证。
“所以……你当时为什么那么生气?”夏洛蒂试探着问。
“这可是一条眼镜王蛇!你知道我一直都想要一条眼镜王蛇吧!”他受委屈了似的叫着,“斯蒙卡拉那家伙说要送我一个小礼物,没想到她却把它藏在这里!而明明是你们惊扰了它,那家伙还不讲道理地杀了它!”伊凡越来越激动,像是无理取闹的小孩。
夏洛蒂沉默地站到魏明诚身后,她实在受不了这个狂热的蛇类爱好者了。
“等等……你说,斯蒙卡拉?那不是……”夏洛蒂终于想起来,这个名字代表那个带着一股子任性和古灵精怪的狮身人面怪……他们两个的关系有这么好?
伊凡没回应她,他在魏明诚的安抚中站起身来,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这个伤心之地。
反向穿过满是壁画的走廊,通往第一层的阶梯门就在眼前。夏洛蒂不由感叹,即使重伤的魏明诚大大地减缓了他们的速度,原来除去了来时的步步为营和层层阻碍,这段路是如此之短,甚至像是课间在学校的几层楼间随意穿行似的。
逆着螺旋台阶向上走,不久后,他们已经现在第一层的门洞前。曾被魏明诚破坏的门闩还散落在地上,一片若有若无的火黄灯光在门口闪烁。
来的时候这有灯吗?夏洛蒂似乎有些疑惑,这时那灯光却突然动了动。夏洛蒂顿时脸色煞白,她猛地一下明白了,那是混沌之蛇的眼睛!它竟然还没死!门后瞬间传来石破天惊如雷般的隆隆巨响,巨蛇发出令人肝胆俱裂的嘶吼声,直直传到黑暗地下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怎么办?失去了外骨骼的夏洛蒂腿一软坐在了地上,她不知道第几次感到了深深的无力感。那弑神的邪蛇被斩断了脑神经依然能从死地返生,现在它要对他们这些渺小的闯入者复仇了吗?
她惊慌地抬起头,看着似乎从容不迫的伊凡。当初是他曾斩杀了巨蛇没错,但那依仗的可是哈托尔的体能。现在,虽然那把剑还在他手中,可他还有能力再击败一次这怪物吗?
伊凡瞪大了眼睛,从门缝渗进来的风吹得他满头的头发飞扬。出人意料地,他只身扶着门踱步走出去,夏洛蒂猛地从地上弹起来:“你他妈疯了吗,它看到我们了!你这么样走出去会………”但她被魏明诚拦腰抱住,似乎他想阻止她为伊凡陪葬。
伊凡在夏洛蒂的热切注视中,不急不慢地直直走到了巨蛇面前。巨蛇昂起前半身,楞次可见的肌肉和硕大无朋的躯体扭曲着,像是一位睥睨众生的皇帝。它略略低下头,对着伊凡·卡列金怒吼,顿时一阵带着些许血腥味的狂风也扑到他们脸上,惹得夏洛蒂胃中一阵翻腾。
而伊凡·卡列金竟然纹丝不动,直直地与那双大眼睛对视。他带着一种诡异的淡定气场,竟然能与它不分上下,像是另一位君王。
他竟然叹了口气:“差不多得了。”
夏洛蒂大跌眼镜,她睁圆的眼睛里满是疑惑。他是在……嘲讽它吗?
她明白了,伊凡一定是因为“荷鲁斯之眼”和《翠玉录》的转瞬即逝,被巨大的精神打击冲坏脑子了。虽然他从第三层上来的一路上表现得云淡风轻,但看到混沌巨蛇竟然没死,终于被搞的精神失常了。所以他决定临死之前再装一把,以表示对命运的嘲弄。
这下肯定完蛋了,曾战胜它的人疯了,而且似乎它已经开过荤了,下一个应该就是伊凡了。那接下来呢,会轮到他们吗?夏洛蒂大着胆子探着头看了看,巨蛇的身体把它背后无边无际的黑暗塞了个严严实实,似乎绝无路线能从它的身边逃生。
“差不多得了,阿柏普,你在装什么呢。”伊凡重复了一遍。
闻言,巨蛇张开了血盆大口,露出交错的森森利齿,前排的几根上面还挂着血丝。夏洛蒂甚至能看见它猪肝色的上颚内壁和缩在肉管里的蛇信,几千年没刷牙的腐臭也扑面而来。
夏洛蒂死死地闭上眼睛,她不想看见伊凡像一颗太妃糖一样被咬得爆浆的场景。
“你真没意思,求我办事的也是你,现在对我没个好气的也是你。”她听到有个洪亮而低沉的声音这么说,话里话外带着一种抱怨的意味。
夏洛蒂难以置信地睁开眼,看到那巨蛇的嘴一张一合——竟然真的是它在说话!
“原来你们之间也认识?连它也和你串通好了?”夏洛蒂如梦初醒,对着面前谈笑风生的人和怪物……毋宁说是两只怪物崩溃地大喊。
“为什么这么惊讶呢?我能提前认识斯蒙卡拉,为什么不能提前认识阿柏普呢?”伊凡抛来一个“大惊小怪”的眼神,他身后的阿柏普也应和似的点头。
“还是说你歧视爬行类动物啊?”伊凡的脸上闪过一丝装出来的不悦,大有要和她胡搅蛮缠的架势。
“那你当初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们……?”
“我要是直接告诉你们,我剩下的计划可就进行不下去了。”伊凡再一次卖关子。
“可你不是一剑把它砍死了吗?”夏洛蒂实在想不明白。
伊凡反手抽剑刺向阿柏普,剑刃在它的皮肉间毫无阻碍。“这是仁王剑,也是一件魂器,能力是不造成实质伤害而产生痛感。”
“喂,很疼的好不好!”莫名又被捅了一剑的阿柏普在她身后抗议。
“好了,刚才那个从门口先我们一步跑出来的贼呢?”伊凡仰头向阿柏普问道。
“他很勇敢,虽然刚见到我时被吓了一跳,但他一度还曾用手里那个黑乎乎的铁疙瘩还击呢。你是没看到……”阿柏普颇有兴趣地说。这条巨物竟然是这种话痨吗,夏洛蒂大为震撼。
“说重点,他人呢?”伊凡打断了它。
“被我吃了。”阿柏普平淡地说。然后它用纤细的尾巴尖指了指一处空地,“你的东西在这。”
伊凡随之捡起“荷鲁斯之眼”和《翠玉录》,它们上面都糊了一层黏糊糊的鲜血,还有半块拇指大小的器官还粘在玉板上,看起来应该是脾脏。
“真恶心。”伊凡露出极度厌恶的表情,嫌弃地捻着手指把那块发着腥臭的碎肉弹下去。像是洗碗时拈轻怕重,不想让手指沾上油污的洁癖孩子似的。
夏洛蒂无言地攥紧了手中的半截大马士革断刃,那是伊凡刚才刚才顺手交到她手里的。她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似乎毫无波动,那个永远有趣的青年明明已经在这座地宫里死无全尸,可她却无论如何却没法把掉在地上的那一块肉和他的笑脸联系起来。她眨了眨眼睛,但却没有眼泪,只是心里一下子空落落的,像是被挖走了一块似的。然后她又觉得想吐,一阵干呕以后却什么都没有。
“走了。”伊凡对她招手,她匆忙地点点头,跟着他朝停在远处的夜舟走去。
“伊凡·卡列金,我希望你最好准备好应对之后的事了。”阿柏普在他们身后嘱咐,而伊凡只是摆了摆手当回应。
巨蛇没再说什么,它扭动着身躯下水,推着夜舟前进。
有了阿柏普的帮助,他们很快渡过了曾令人心惊肉跳的地下冥河,夜舟轻轻地靠上泥泞的河滩,明媚的阳光从他们下来的洞口如瀑布一样倾泻下来,涂白了一片方正的空间。她在那个朦胧的月夜带着好奇和兴奋进入这里,现在却灰头土脸地钻出这个满地是黄金和珍宝的泥潭。
“天上……是什么?”夏洛蒂的眼睛一时间还没适应烈阳,但她依然眯缝着眼睛抬起头,对天空中的东西和隆隆的声响感到疑惑。
有什么东西在他们头顶的天空中盘旋,有的像头重尾轻的大蜻蜓,低着头从北方的天空飞过来;而有的像黑色的乌鸦,它们不停啸叫着,在飞行中发出介于鼓风箱与风声之间的呼呼声音。然后有什么小黑点一样的东西从它们身上,像脱落的羽毛一样飞出。再这十几秒之后,近地的天空中绽放出一朵又一朵蓝色的伞花。
夏洛蒂猛然想起曾看过的战争电影,她终于明白这是什么了。身后的伊凡一把拉住她吼道:
“VDV!”
(也就是Возду́шно-деса́нтныевойска́的英文简称,纯字面意义指伞兵,但通常在军事界默认为俄罗斯空降军。)
但还不止于此。流云成缕的湛蓝色天空下,一条蝰蛇正扭动着身体,委蛇在公司营地周围的一处平平无奇的平坦沙地上,连它都没有发现沙下的异样。毫无征兆地,几个披着沙色披风的士兵端着黑乎乎的钢枪,从它留下过痕迹的平地下拔地而起。他们全身穿着着厚重的沙漠迷彩军服,不知道是怎么在炎热的沙漠中忍耐下来的。
“快走!”其中的一人说,“约定的时间点到了!”然后他们就朝着营地疾驰而来,迅如沙暴。祖国的阳光打在他们的肩章上,上面印着一把被两条黑色眼镜蛇左右护卫着的剑,大写的“EGYPT”居于正上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