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西洋,纽芬兰岛东南方向——
夏洛蒂把脸靠在Mi-8t运输直升机窄小的舷窗上向外张望,看到的却只是一望无际的蔚蓝海洋。在有过沙漠逃生那次坐直升机的经历以后,现在她并没能感到很强的新鲜感,只是被突突的螺旋桨扰得心烦。
离开埃塞俄比亚已经有三天左右的时间了,伊凡·卡列金与她的关系还是很僵。似乎双方都不认为自己有错,也没有任何一方愿意稍微放低些姿态,所以冷战还在继续,双方的关系也没有一点缓和的迹象。
即使她不会游泳,她也依然参加了这次任务。前几天她因此被迫找上伊凡·卡列金的办公室时,他只轻飘飘地说了一句“会不会游泳无所谓”,之后就是一副冷淡的神情,好像早就料到她会这么问一样,就连养在后面玻璃箱里的那条眼镜蛇也只是盘着身子睡觉,似乎这件事丝毫没有注意的必要。
说来也奇怪,平时贪生怕死的她那一刻突然就气血上头,针锋相对地用轻到几乎看不见的点头做了回应,然后就扭身走出了办公室。尽管她出了门就后悔地想掐自己大腿,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再想要后悔已经没机会了。之后她只能反复劝自己,如果不去的话要被记作违约,要赔好大一笔钱,反过来强行用自己的财富欲望压制自己的恐惧和退缩。
似乎是由于两人的赌气,这次她并没有收到任务简报,伊凡·卡列金也没有稍作介绍的意思。他坐在直升机的另一边,同样在看着蔚蓝而陌生的大西洋海面。
自从回到了亚历山大里亚,除了那次询问,她就一直在自己的房间里窝着。哈托尔百忙之中曾抽出时间来看过她,但她不会怎么开口,夏洛蒂也不知道该不该说。最后两个女孩就只是坐在床边,一个默默地用手指捏着被子角,一个手里捧着手机不说话。最终除了邀请共进晚餐,双方也没多说一句话。
伊凡·卡列金也和她们一样倔强,这种小心眼时常让夏洛蒂把他也当作女孩看待。直到现在,他也没有一点要缓和的意思。
“好了。”他板着脸说,“换衣服吧。”然后似乎漫不经心地向后一指。
夏洛蒂都懒得去看,堆在后面的那两坨东西实在是显眼到令人无法忽视。
那东西看起来十分夸张,看起来像是超级英雄电影里的反巨人装甲,而缠绕着一条条红色环装减压器的四肢又有些像米其林轮胎人。它的主体是白色的,躯干则像个铁皮罐头,圆滚滚的半透明玻璃头罩则活像是动画电影里的巴斯光年。
夏洛蒂看着这套衣服后背上有行李箱那么大的氧气瓶皱了皱眉——搞成这样子真的有必要吗?好像他们现在不是要下海,而是要上太空挖月球土壤似的……如果是往常她早就开口提问了,但现在她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继续扮演被伤透了心的冷酷小姐。
这是来自加拿大的Exosuit潜水衣系统,出色的抗压能力可以使潜水员在海平面1000米以下安全行走,如果不考虑食物和氧气问题,理论上来讲穿着它能够一直生活在海底。
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伊凡·卡列金很快就把自己塞进了那套足足比他大了十几圈的潜水服里,现在看起来像是白色涂装的发福钢铁侠。尽管也同样有人帮忙,但夏洛蒂毕竟是第一次接触这种东西,费了不少力气才穿戴好。她气喘吁吁地看向伊凡·卡列金,后者虽然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但以他的脆弱体力,应该也同样累得不轻。
这套衣服竟然没有手套,整条胳膊都被包在套子一样的厚实袖子里。将手取而代之的是手臂末端的机械手,看起来就像是科幻片里的机械骨架一样,能通过手指简单的操作给出回应。
正在夏洛蒂勾动手指熟悉操作时,身边突然冷不丁地传来伊凡·卡列金的声音,“准备好了?”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耐烦,就像是真的上司那样。
夏洛蒂冷着脸点头,一旁忙活了半天的工作人员又匆匆过来,为她扣好沉重的密封头盔。夏洛蒂看见一个仪表盘迅速转了几圈,之后她就完全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了,能听见的只有耳机中伊凡·卡列金的沉重呼吸声和机组人员的确认问话。
“莫里亚蒂小姐,请务必注意氧气表,虽然通常状态下大概能提供约五十个小时的氧气,但如果破损了情况依然不容轻视。”工作人员嘱咐道。
“知道了……这是什么?”夏洛蒂拉了拉一条连在她潜水服上的黑绳子,摸起来像是电线似的手感。
“这是数据线,同时也算是救生索,外壳和海底光缆是同一种材料,绝缘且抗压。”这位罗马尼亚裔工作人员的脸上满是自信,他是集团装备部为本次任务派出的负责人。“这次装了五千米长的,应该是够用了。”夏洛蒂跟着他的手势看向后面的货厢,缠绕的黑色胶索几乎把那里塞满了。
直升机在突突声向下降落,最后停在了离海面不到一米之远的半空中,本就不算平静的海浪被双螺旋桨转动的风压激荡开,溅出一层白色的水雾,看起来就像是热锅上窜出的蒸汽。
夏洛蒂往旁边看了看,伊凡·卡列金背对着她,正从另一个工作人员手里接过一根木棍。按常理来说,本来这时候该有一些相互打气的对话,或者是被推下去的恶作剧……她现在确实明白了,有些冒犯并不是来自于陌生,反而是来自于熟悉。
“可以下去了吗?”她问身旁的工作人员,对方点了点头,夏洛蒂就毫不犹豫地跳进了水里,她本来认为自己会犹豫一会,但却没有,简单的像是倒在床上一样。
这其实是她第一次见到海洋。
无边无际的海水像是一个渐变的世界,在她有限的视野中越往下就更加深蓝。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渐变的水体像是像是从外太空观察到的地球。海水中到处漂浮着一些不明的、灰尘般的浮游物,在浅层太阳光的照射下呈现出一种灰白色,看起来就像是大洋上散落的群岛珠链。
初次漂浮在水中让夏洛蒂感到一种不踏实感,但逐渐熟悉和接受了这种感觉之后,她却感到了一种无法形容的自由。似乎世界上的一切都远离她,她的一举一动都没有什么东西来限制和依靠。无尽的、看不到底的蔚蓝色海水包裹着她的全身,似乎这一切只属于她一人。
她抬头看向水面,那像是另一层天空,是一片令人舒心的清澈浅蓝色。它微微颤动着,像是被风吹皱的水晶布,浪花的波动之间是明暗相间的光影。夏洛蒂有一瞬间恍惚了,分不清到底水在它之上还是之下,她到底是在水中还是在水上。
夏洛蒂试着动了动胳膊,这套臃肿的衣服意外地很灵活,只是有些沉重而已。她的脚下并没有游泳常用的脚蹼,移动依靠的是后背上小巧而强劲的推进器,由脚底的踏板控制,速度并不慢。
正当她在水中尝试着游动时,原本好似果冻一样的海面在他面前被什么东西打破了,碎成了千千万万片涌动的浪,在她的头顶激荡。伊凡·卡列金下水了,看起来像是从空间站上掉下来的宇航员。
但很快就有其他事情吸引了夏洛蒂的思绪,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那片动荡的水域——伊凡·卡列金身边的水被野蛮无比地顶开了,似乎有一个无形的护盾或者力场环绕在他身边。夏洛蒂眼中的他正置身在一个直径数米的巨大气泡中,看起来像是一只关在仓鼠球里的仓鼠。
“进来。”耳机里他简短地说。夏洛蒂扭过头去,看见他的“手”中握着那根奇怪的木杖。
摩西-亚伦之杖
等级:圣器(无法界定)
伟大意志:未知
已知能力:对水元素的强烈排斥反应,持有它进入水体内将会产生一个强大的结界,将附近的水排开而制造一个无水的空间。
在《圣经》和《星月教法》中都曾提到,先知摩西(穆萨)曾拥有一根木质手杖,这曾是他牧羊时曾用的手杖。在他成为先知的时候,唯一之神赐予了他几项奇迹能力以说服刺埃及法老和他的人民,他的手杖也因此获得了神奇的功能。
其最为出名的传说是:当摩西带领族人逃离埃及的时候,他曾用这根手杖的强大魔力分开红海开出一条平路,令其能够成功的带领族人逃生,并在这之后淹死了法老和他的军队。
摩西的手杖据说保存在土耳其的托普卡帕皇宫博物馆中,但伊凡·卡列金派去的精锐猎人却只带回了一根没有魔力的木杖。根据圣经故事,摩西的哥哥亚伦同样也有一根带有魔力的手杖,被存放在约柜中。
并且《圣经》中同样记载,摩西的杖在一次击退了外族入侵以后,就没有再被使用来行使神迹了。而神曾使亚伦的杖开花,表示他被神所选中。
种种迹象表明,亚伦的手杖或许同样具有相同的能力。所以伊凡·卡列金铤而走险,决定前往埃塞俄比亚寻找失踪了上千年的约柜,并得到其中的亚伦手杖。正是如此,他才运用自己的贵族交际圈与唯一还住在埃塞俄比亚的所罗门皇族正统后裔——也就是茱蒂丝图公主联络起来。
将它带回亚历山大里亚之后,经过实验证明了其排斥水元素的能力。但奇怪的是,虽然它是按照亚伦手杖的传说找到的手杖,但却全然没有传说中“发了芽,生了花苞,开了花,结了熟杏”的残留痕迹,实验中也没能观测到其施展传说中亚伦之杖的权能,所以将其暂且称为“摩西-亚伦之杖”。
“我虽然行过死阴的幽谷,也不怕遭害,因为祢与我同在;祢的杖,祢的竿,都安慰我。”
——《诗篇廿三·4》
在没人听得见的地方,伊凡·卡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没想到竟然成功了……这其实是一步希望渺茫的棋,但得手的速度却远远超过他的想象。或许幸运女神终于眷顾了他?他略带嘲弄地想着。
但这实在也是一步不得不走的棋——即使是最出色的俄罗斯核潜艇,下潜的最大深度也只有区区1250米,但这对于他的计划也远远不够。或许集团收藏的那些新型潜水器能够达到那个深度,但那些东西他却根本没机会考虑……
伊凡·卡列金又皱了皱眉头,他正在心中默默祈祷,祈祷私自调用了一架重型运载直升机和两套Exosuit的事不会太惊动那群家伙,不然之前的一切都可能前功尽弃……
一声听起来如气球被戳破一样的水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夏洛蒂的一支机械手已经进入到了这个结界中。她挣扎着裹在臃肿潜水服里的身体想要挤进来,但却几次都没能成功。伊凡·卡列金小小地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机械手把她拉了进来。
夏洛蒂愣了一下,竟然感到自己踩在了实地上。当她费力地弯腰看向脚下时,耳机里传来了伊凡·卡列金的声音。
“把头套打开。”,夏洛蒂抬头时只看到他的手从脖子附近移开,然后半圆的头套就收了上去。夏洛蒂摸索了一阵,也找到了打开的按钮。这结界内竟然充盈着空气,虽然有些海风的腥湿气味,但对呼吸来说并无大碍。
夏洛蒂对这结界没感到多么强烈的惊讶,她现在更加疑惑的是,既然有这个能够制造空气水泡的结界,为什么还要费力气来穿这身臃肿而厚实的潜水服?这种多此一举有什么意义?
“手杖成功运行排水权能,我将开始下潜。如果我没有在十秒钟内回复问话,则推进器的权限移交给你们。”伊凡·卡列金对着麦克风嘱咐道,说着他把手杖朝下一挥,夏洛蒂就感到一股下坠感,好像她正站在往楼下运行的电梯中一样。伴随着沉闷的水声,下沉的结界与海水摩擦出一串串的气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