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在海上浮沉时,她为了侦探而毅然剪断长发,像是剪断命运拉扯着他们的蜘蛛丝。
可这一次所有人都制止了她。
沉重着,沉重着——她形同一枚白色的茧。
《致爱丽丝》是侦探给她哼过的一首歌,彼时她身处豆蔻年华,在壁炉边裹着被子入眠,侦探便会手捧故事书,为她讲故事,为她哼曲。
她悲叹着命运的决然,为自己戴上了水晶冠冕。
侦探说,《致爱丽丝》是他的世界里一位音乐家写的曲。
那位音乐家偶遇了一名叫作“爱丽丝”的女孩,这个女孩为了帮助一位双目失明的老人实现看见大海的愿望,四处求助。
音乐家便在圣诞夜为老人演奏了一曲,音乐让老人看见了阿尔卑斯山的雪峰,塔希提岛四周的海水,还有海鸥、森林、耀眼的阳光。
故事的最后,老人平安无憾地阖目。
夜色在他们之间拉扯得很长。
他的双腿压在石块下,擅长为贫民窟搭建栅栏的灵巧双手露出森白的骨节。
如果他能睁开眼,应当是狼一般敏锐的眼瞳。
【侦探:我想你好好活着,依然是爱丽丝,而不是塔丝丽切。
】
那时骑士们在处决异教徒,旧神已经死去两年,于是教会的处刑愈发肆无忌惮。
她捂住耳朵,身边的神官却拉下她的手,要求她保持神女的仪态,要求她平静聆听这些哀嚎。
“夕阳的光拉得很长,教堂的白鸽啄食吹到檐上的稻米。
我和他并肩站在门口的台阶上,广场上的红色许愿树挂着千万张许愿牌,而他捧着我的手,将我们的愿望高高挂在树梢上……”
【“所以,用我复生异种王吧”
】
“他死在了天空中,圣剑刺穿了他。
可我总是期盼着……有一天他会回来,就像每一年他给我过生日,他会与我相逢。
我们会去丽塔姐姐的教堂,帕特和迪夫他们准备蛋糕,湖畔边开着最好的白色鸢合花”
故事中的爱丽丝,与爱丽丝同名。
而十三岁的爱丽丝也喜欢大海。
于是侦探哼了这首曲。
就像她几乎忘记了……十五岁时收养的那只街巷里的猫,她当时起了个什么样的名字。
那一瞬间,她的脑中空白了一刹那。
她眨了眨眼,却只能在脑中想到繁杂的祭祀圣文和密密麻麻的各国政务。
【女孩:汤米·阿奇尔,年龄13……】
可不成为神女,她连保住帕特等人的能力都没有,幼时的堡廷城会沦为战场。
她也会沦为庞大战争之下的一粒灰。
她的表情,让他以为她快要哭泣。
【女孩:,re,,re……(哼唱声)】
苏明安放下了一朵白色的干花。
——原来从某一刻开始,她也成为了许多人的“命运”。
十八岁那年她目睹了一场大火。
【您是神女,长发不可断。
】
她的手在极为珍贵的宝石、珠链、缎面上划过。
她应当养过一只猫吗?
……
【女孩:主角会度过难关。
我们也会……在尘埃落定后回去与帕特他们团聚……】
【女孩:您写了什么?】
……
自成为神女后,她全身心投入在学习神女的礼仪、政事、祭礼、神学。
她知道自己的地位来之不易,只有她付出足够的努力,城镇里的大家才能生活得更好。
……
那一刻他脸上的表情,她应当记住的。
【倘若不信神灵,平民就会堕落成恶魔,您瞧着,他们被火焰缠身,露出了丑恶的面目。
他们已经是恶魔了。
】年老的神官这么说。
【侦探:这是一个夸人的词,形容一个人是主角。
】
她高举双臂,却再也感觉不到年少时在百合花中舞动的自由,沉甸甸的水晶冠冕压在额头,暖风再也吹不起她缀满宝石的沉重裙摆。
【女孩:,re,,re……(哼唱声)】
……
那一夜,炽烈的风滚动着漆黑的烟,皮开肉绽的气味萦绕在她的鼻端,人们在火焰中疾呼,仿佛一只只被驱赶到屠宰场濒死的绵羊。
绵羊受惊、挣扎、流血、哀嚎,看得见的锁链捆缚住了他们的肉体,而看不见的锁链交织在她的脖颈上,死死地勒住了她。
她感到自己也身处一场永无止境的大火,火焰顺着长长的白裙角蔓延,扼住了她的喉咙。
她枯坐在镜子前,望着越来越繁复的神女裙,望着冠冕之下自己渐长的头发和一双愈发黯淡的眼睛。
然后低下头,望着桌上摊开的几百本政务册,每本政务册都写满了关乎数千人数万人的命运。
【女孩:卑……劣……者。
】
于是,她连处置自己头发的权力也消失。
……
爱丽丝已经习惯了这样遍地尸骨的场景,她这三年经历过不止一场战争。
她是神女,是神灵随手塑造的一枚吉祥物,却有那么多圣盟军为了祂轻飘飘的一道神谕拼死保护她。
为了回报他们,她惯于为他们收殓,尽管他们的死大多是因为盲信。
【神女爱丽丝·塔丝丽切,时年十九岁。
】
“爸爸,妈妈。
我有了想要一起同行下去的人。
他有一双明亮的黑色眼睛,笑起来时,那对黑色眼睛就像黑曜石一样……”
【她在辽远的战场上与同年十九岁的旧神遥遥相对,以敌对将领的身份。
】
如今她已有了天父,即神灵大人。
世俗的父母不能与她有关,可她仍然期待着,也许有一天……他们能遇见。
【,re,,re……】
……
她的嘴唇开合着,苏明安也读出了她的话——
她是主角,可主角再怎么努力,似乎也逃脱不了命运的窠臼。
留给她的只有无法视作选项的选择,就算选择了其中一条路,也不过是朝着既定的结局前行。
——她几乎忘记了那一年侦探的神情。
飘着漫天红色绸带的许愿树下,青年戴着毡帽缓缓低头,肩膀微动,为她拂去头发上的落叶。
【女孩:西蒙斯·埃德温,年龄17,科伦城人……】
聒噪而寂静的雨中,那是《致爱丽丝》的曲调。
少女坐在满地鲜红色的“曼珠沙华”中,缓缓取下了负重已久的水晶冠冕。
她拿起小刀——“咔嚓”一声。
一瞬间,满头乌发,散下肩头。
仿佛剪断了无数根受缚于命运的因果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