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8章 地下钱庄之殇(1 / 1)
清晨。克里斯蒂娜睁开眼,另一半的床不见伟岸的肩膀。
她翻个身,瞧向床头柜上的闹钟,七点二十,该起床了,不然要迟到。
起身,将薄被裹在身上,她走出卧室,在客厅也没有发现冼耀文的身影,想起昨晚冼耀文说的话,她走向饭厅,只见饭桌上一个蛋糕静静地坐在餐盘里。
她捂住嘴,“不敢置信,他真的做了蛋糕。”
哗啦,薄被掉落地面,她傲然的身材一览无余。
冼耀文打开一瓶波兰春天矿泉水,倒了一杯给雅各布·罗戈津斯基,接着给自己倒了一杯,呡了一小口含在嘴里,过了一会儿吐掉,又呡了一小口。
为了跟上runners成员,今天他没有按照以往的配速跑,节奏被打乱,身体略有些疲乏。
待缓过劲来,他对雅各布说道:“我收到消息,朝鲜停战谈判首次会议最近会举行,有没有什么想法?”
雅各布未做思考,直接说道:“如果你想做空军工股,我劝你打消念头,华盛顿的目标还没有实现,这场战争没有这么快结束。”
“去年四月份的《国家安全委员会第68号文》?”
“是的,上一场大战结束的过于仓促,美国的经济来不及全面转型,面临工业产能过剩和失业率上升的问题,马歇尔计划虽部份消化了过剩产能,但仍不足以维持经济增长,需要通过军事动员激活经济。
朝鲜战争持续了一年时间,效果是显著的,今年的军费开支大概会超过300亿,我看好军工企业的股票,五年之内不会考虑抛售。”
冼耀文淡笑道:“既然已经准备谈判,相信战争不会无限期持续下去,毕竟志愿军的战斗力有目共睹,战争如果扩大化,美国占不到便宜,士兵们也会产生厌战情绪。”
雅各布略作思考,“分析现在的经济情况,我想朝鲜战争还会持续至少两年时间,但军工企业……”
“你认为军工财团尝到甜头不肯放手?”
“是的。”
“华盛顿去年向法国提供军事援助1000万美元,用于支持法军在越南作战。”
雅各布呵呵笑道:“我居然忘记分析这条信息,现在可以乐观地预测朝鲜战争在两年左右结束,下一场战争会发生越南。”
“这些是未来的事,眼下军工企业的股价你觉得会下跌多少?”
“亚当,市场早就预期朝鲜战争不会扩大化,这次军工企业股票不会下跌太多,借券利率和佣金会吃掉所有利润,我不建议做空。”
“好吧。”冼耀文呷了一口水,“我有几十万面额的股票,当年美国企业在上海发行的那些,你帮我套现,趁着军工企业股价下跌,全部买入。”
雅各布一听就知道冼耀文股票的来路,“你以票面价格收回来的?”
“有溢价,不多。”
“恭喜你,又有了几百万美元的入账。”
“你又有了一笔佣金。”
雅各布轻笑道:“我准备换一个新玩具,感谢你的赞助。”
“哪一款?”
“纽约客。”
“今年的敞篷新款?”
“yeah.”雅各布做出抓方向盘的动作,“hemi-v8发动机,10秒内从0加速到60英里,驾驶体验一定很棒。”
“有熟悉的销售员吗,我打算去看看。”
“去克莱斯勒二号门店找罗宾,报我的名字。”
“嗯哼。”
简单地休息后,大家各走各路。
冼耀文回到家,在吃干净的餐盘下面看见一张纸条,上面有克里斯蒂娜的留言——我在这里度过了一个美妙的夜晚,顺便说一句,蛋糕不够甜,但我吃完了。打给我。
末尾是一个玫红色的唇印。
去书房拿了个图钉,他将纸条钉在挂历上。
八点半。
已经焕然一新的冼耀文经过宰也街一段著名的急转弯窄巷“血巷”,曾经帮派火拼地的首选,过去几十年至少上百华人死于火拼,来到南华茶室,选了一张可以看到街面的桌子。
南华对面有一间和记粥面,在地下室经营,每天从凌晨一直营业到早上十点,主要的顾客是地下赌场的看场人、赌客,以及妓女和夜班工人。
宰也街很短,只有61米,洗衣店的招牌却是从街头连绵到街尾,不是洗衣的生意有多好做,而是大部分洗衣店只是幌子,进到店里,通过一扇暗门,便来到热火朝天的地下赌场。
一碗白粥搭配油炸鬼和叉烧包,冼耀文一边吃着,一边观察和记粥面的门口。
少顷,两个打扮时髦的女人从地平线下慢慢升高,精神萎靡,但有说有笑,大概昨晚接了不少客人。
观穿着打扮和面色,冼耀文猜两个女人现在的姓氏应该是“黄”,籍贯很大可能是台山白沙镇。
黄是白沙镇的大姓,出了不少经商致富的华侨,台山有句谚语“黄姓祠堂开,金银滚进来”,黄与旺又是谐音,便衍生出财气黄的外号。
宰也街的嫖客,赌客占大多数,且容易遇到出手大方的主,开工前找个“财气黄”干一炮,正所谓大炮一响,黄金万两,今天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手风不顺,出来转转运,还是干一炮,又所谓一声雷,两响炮,天地合一至尊宝,回去再战,雄起。
要在这里接客,甭管原来是哪里的人,姓什么,一律都得改白沙镇财气黄。不改也成,糯米妹这个名寓意黏住好运,凑合叫。
吃一根油炸鬼的时间,冼耀文看见6个财气黄,11个赌客,5个疑似看场人,然后就是一段蛮长时间的空窗期,到他吃完早点,没再见有人升高。
让伙计撤掉餐具,上一壶茉莉花,拿了三份报纸,账先结了,两美元不找零,多的当小费。
三份报纸分别是《民主日报》、《金山时报》、《美洲日报》,立场正好是左、中偏左、右,他可以对照着阅读三个屁股的文章。
1951年的热门议题自然是朝鲜战争,三张报纸摊在桌上,同一件事从不同的2.5个角度去描述,会呈现截然不同的文字。
他津津有味看着,不知不觉,陈查理来了,遮住了一些光线。
“冼生。”
冼耀文抬头看向陈查理,和煦地说道:“查理,坐。”
马来亚,槟城。
陈永泰,祖籍福建,早年移居槟城经营橡胶贸易,在生意的扩张过程中,他成为槟城福建会馆的理事,利用会馆网络拓展客户,并结识槟城的私会党义兴公司,黑白两道通吃。
只不过橡胶不景气的那段时间他没坚持住,退出了橡胶贸易圈,等橡胶的价格一天三涨,他想再做橡胶生意已经没有他的位子。
橡胶不能做,其他生意还是好做的,他从槟城去了新加坡,成立了永兴号地下钱庄,专做福建籍劳工的侨汇生意,因永兴号承诺“汇款24小时到账,汇率比银行高5%”,吸引大量劳工存款。
陈永泰通过向客户出示虚假的“唐山收款凭证”,实则资金并未汇出,就这么生意做到了今年三月,眼瞅着要穿帮了,他卷了客户的钱,跑回槟城。
事后,部分受害者在永兴号旧址聚集,要求退款,但无人回应。于是,一些受害者找到新加坡福建会馆求助,会馆尝试追讨,但因陈永泰已逃回槟城,调解失败。
最终新加坡警方介入,通过司法协作在槟城逮捕陈永泰,但因缺乏直接证据书面合同,最终仅以商业欺诈轻判,陈永泰被判罚款500马币,根本不用坐牢,受害者的损失更不可能追回。
冼家银行事业的第一枪,冼耀文瞄准了侨汇,所有在新加坡经营侨汇业务的地下钱庄都是他的竞争对手。为了轻装上阵,银行挂牌营业之前,他决定从物理或化学的角度清除一些竞争对手。
像陈永泰这种渣滓,既能为民除害,又能小赚一笔,自然会成为首选目标。
紫羚羊小队的队长公羊拉下面罩,冲对讲机说道;“陈永泰,三个老婆、两个儿子、四个女儿,不要漏掉一个,不要伤及佣人,over。”
“copy.”
“go.”
一声令下,紫羚羊小队的队员分前后门两路同时攻入陈宅。
专业攻业余,有心打无心,仅是一刻钟,陈家的佣人全被迷晕关在杂物间,陈家十口人被押到会客厅。
公羊二话不说,一匕首扎穿了陈永泰大儿子的肺叶,然后平和地看着跪在地上的陈永泰,淡声说道:“陈先生,除了你还有九个陈家人,每个人赋予你五分钟的思考时间,你一共有四十五分钟,不,应该是四十分钟回答钱藏在哪里,不回答或回答错误,五分钟杀一个,现在开始计时。”
刑讯的过程很残忍,但相信结局一定是美好的。
无独有偶,搞侨汇诈骗的人不只是陈永泰一个,吃亏的也不只是福建人。
合发银信局,潮州人林阿狮创建,同样以高息揽汇的方式忽悠潮州新客,如今已经进入卷款跑路的前夕拖延支付——客户反映汇款未到账,林阿狮谎称唐山那边延迟,要求追加手续费加速,再骗客户一次。
相比陈永泰,林阿狮的罪孽更深,他诈骗的对象是新客,潮州籍的苦力、小商贩,如果钱被卷跑了,会有人想不开自杀,会有人等不到救命钱去世,也会有人借高利贷、破产。
万成汇兑,客家人张火胜创建,客户以客家锡矿工和种植园苦力为主,他以低手续费策略吸引客户,宣称只收1%佣金,远低于潮州帮和福建帮的3-5%。
张火胜早年经营当铺,参与走私鸦片,因为好赌亏空公款,不受合作伙伴待见,输掉了当铺后,想到以地下钱庄翻身,诈骗所得一部分被输掉,一部分用于放高利贷,与客家私会党洪顺堂关系密切,利用帮派势力追债和打压竞争对手。
张火胜最近一段时间手风不顺,亏空越来越多,已经无法兑现客户取款,也没法向洪顺堂交代,如无意外,再过一段时间他就要撑不住跑路。
这孙子比较可恶,客户的钱已经没有追回的可能。
新加坡。
林阿狮已经被捉住,一条铁链的一头拴在他脖子上,另一头拴在德国黑背的脖子上,外面是一个铁笼子,高高挂在一棵树上,下边是水潭,水很脏,很招蚊子。
林阿狮不是东西,明明有老婆孩子,却沾不到他半分光,他老婆带着孩子在街头卖粿条度日,他却只给相好穿金戴银,相好为了报答他,给他戴了一顶帽子,绿的。
正因如此,他享受到江湖规矩祸不及妻儿的福利,事情由他一个人扛。
至于张火胜,没钱就是一坨臭狗屎,谁爱沾沾去。
夜已深,水仙还未睡,她坐在书桌前,齐桂桂坐在她边上,戴着耳机监听着电台。
她在等,等两处的消息,等账簿,等钱。
有了账簿和钱,才能顺利将钱归还苦主,钱有结余,此次行动才有直接利润,而不是仅能自我安慰赚到了口碑。
水仙的手里握着笔,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
地下钱庄既然有搞诈骗的,自然也有正经做生意的,5%的佣金已然不少,诚信经营将侨汇对敲到香港,然后由香港的人将钱送入内地收款人手里,口碑好,一年能赚大几十万。
正经生意人不会承诺“汇款24小时到账”,会默认吃掉汇差,钱可以短期挪用为新港贸易的本金,如此一来,里外里可以赚上三笔。
对付搞诈骗的可以上狠手段,为民除害的事不用担心曝光,对付正经生意人不行,活在和气生财的旗帜下,有些事情绝对不能见光,要悄悄进行。
水仙在汇总竞争对手的资料,并试着从资料中筛查出弱点,准备各个击破。
陈查理在冼耀文对面坐下,目光一直在观察。
他的老板年仅十八,做事却是相当老练、狠辣,实为少年英才,能降服老板的先生,又是何等英姿?
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先生的气势不如老板凌厉,老板犹如出鞘的宝剑,锋芒毕露,眼前的先生长相英俊,仿佛翩翩贵公子,却无半分上位者的气势,面容和煦,乍一看很好说话。
但,能降虎之辈岂会是好好先生,大概眼前的先生肯定到了返璞归真的境界。
“查理,早点吃过了?”
“吃了,在家里吃的濑粉。”
“深水埗有一个摊档,老板姓李,你们台山人,他的粉是用粉瓯手工漏制,猪骨汤熬得也好,我有时候不在家里吃早点,会去他那里光顾。”
“先生喜欢吃濑粉?”
冼耀文颔首道:“是米粉我都喜欢,在我的记忆里,小时候天天番薯粥配萝卜干,年景好,粥浓一点,年景不好,粥稀一点,只有农忙时节,阿妈才会把番薯换成米粉做的面疙瘩,很香,很甜。”
陈查理一直生活在城市,没去过乡下,苗草不分,无法对冼耀文的话产生共情,只好假作认真倾听状。
冼耀文看过陈查理的资料,对其成长轨迹有所了解,自然不会就米粉的话题过于深入,他很快收回话头,指向对面的和记粥面。
“唐人街这里的赌风很兴盛?”
陈查理回头看了一眼,随即转回头说道:“很多人都会赌几把。”
“玩什么?”
“番摊、牌九、白鸽票、黑人的数字游戏都有。”
“赌场的利润是留在美国,还是会汇回唐山?”
“少部分通过洗衣房洗白留在美国,大部分通过银信局汇到香港,留在香港买房置地或带回台山。”
“上一回茶叶一事你办得不错,做生意嘛,还是以和为贵。现在又有一件事需要你办一下,帮我向地下钱庄的老板们带个口信,宝安后生仔耀文初登宝地,文不成武不就,且志大才疏,不屑做吃食、洗衣房,也无胆碰赌场、鸦片,只好经营侨汇养家糊口,望各位前辈宽宏大量,给后生仔一条活路。”
闻言,陈查理的脸色唰地变白,“先生,银信局是堂口的生意,侨汇千万不能碰。”
冼耀文淡淡地说道:“若是非碰不可呢?”
陈查理迟疑片刻,“只有打一条路可以走。”
冼耀文淡笑,“那倒未必,银信局在堂口手里只能是现在的光景,在我手里就不一定了,我能做到添我一副碗筷,大家吃得比以前更好。
不过,口信不必带了,不够尊重,还是麻烦你向令尊禀报一声,近几日若是方便,我想差人奉上拜帖。”
“先生要见我父亲?”
“我要来唐人街搵食,不拜码头岂不失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