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老丈长出了一口气,晚霞仅剩的几丝光晕打在他眉眼周围的沟壑中,照得他的脸明明暗暗。
他仍在回想着,继续说:“有人说闻到那道香气,就像是在走在落过雨的丛林,鼻尖仿佛湿漉漉地,沾满了植物的芬芳清甜,可很快有人反驳,说分明是花香,又有人说那香是臭的,明明就是一股猪屎的腥臊气,阿郎起初听了,脸色煞白,以为是他的香出了问题,可他听着听着就笑了,阿郎素来内敛,可那天他笑得张扬,像是换了个人。”
“原来说香臭的那人以前是个屠夫,说闻到花香的人是个花匠,说闻到木香的人是个常年在山间打猎的猎户!那道香竟像是能以人的脑中的想法为养分,让香气滋生在鼻尖,且香气千人千变,毫无重复,甚至因为那味道太过特殊,每日还引来不少人的围观。”
云京坐在胡床上,沉默地凝视着天边,她问:“是千香引?”
“是十七年前的千香引。”冯老丈暗自摇了下头说:“自那之后阿郎制香的名气就越来越盛,每天排着队的人来找他讨买香方,可阿郎自视甚高,又将那道香方视为宝贝,不管谁来,不管出多高的价都不肯出卖,后来不知怎么,他引起了武惠妃的注意。”
“自那之后阿郎就平步青云,一路从太医署最低等的太医博士做到了太医正,地位仅次于太医令。”冯老丈浑浊的老眼里泛着黯淡的光,他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又说道:“不过时间没持续多久,大约只过了一年多,武惠妃就渐渐对阿郎不满,有一次她又诏阿郎入宫,阿郎兴许知道祸事将近,临进宫前放了我们一家子的奴籍,让我们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变卖买了这座小宅,我们这才逃过一劫。”
“你口中的阿郎,和我的阿爷,可真不一样。”云京低沉地说,眼中盈满了落寞。
云京想起了在岭南的事,阿爷对人亲热和善,虽是被流放过去的外人,和山民们却相处的如同一家人。他对事从不执拗,也没有任何喜好,平时除了下地劳作,就是侍弄一些花草,对她更是从来没有要求。
云京曾经想过,阿爷从前生在长安会是什么样子,或是儒雅风流的雅士,或是济世救民的医者,又或者只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小小官吏,因为运气不好得罪了贵人,才被流放到蛮瘴之地。
只是唯独没有想过,他会是这样。
夜风徐来,云京丢下蒲扇,轻声地问:“武惠妃对阿爷不满,是在三王案之后吗?”
冯老丈略微一惊,“你也听到了那个传言?”
“阿翁也知道,看来传言很盛。”
冯老丈对云京苦笑,“当初阿郎前脚被流放出京,后脚就传出了武惠妃的死讯,那时候宫中就有过传言,不过那时大家只觉得传言荒诞,并没有人真的相信,直到这次千秋节,圣人下旨让阿郎从岭南献香,以前的传闻又开始复苏。”
云京低声浅问:“那传言是真的吗?阿爷做的香,真的会杀人吗?”
冯老丈摇头,说:“阿郎的香,只是做的太好了。”
“要是心中无鬼,鬼又如何杀的了心。”云京微微而笑,笑容明净温暖,“听阿翁这么一说,长安好像也没那么陌生了。”
冯老丈叹息:“你本就生在长安,是长安人。”
云京垂目不语。
“阿爷!”
门口处进来个三十多岁的中年汉子,身材魁梧,头戴幞头,穿红色袍服外罩黑色半袖衫,下巴上蓄着一圈长须,正牵着青奴的手进来,“阿爷!挽娘,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