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月里,洪毣和邝竒四处游山玩水,偷宝耍乐,时不时劫富济贫,又捉弄赌鬼醉鬼。今儿个,他们刚在一家暗器门的藏宝洞里瞎闯机关,好不容易躲开追杀,找到了出口。巧的是,刚从这山洞里出来,就遇着了我们第二个讲述的屋子。这说是个屋子,不如叫两个拼连的棚,说是个棚,又不如叫两间柴房,无论如何吧,这回的书,由它来讲。
我是个古老灵魂托了副新躯在游荡,实际算下来,我已经一百二十一岁了。我出生的那会儿,还只是个挤在树干里刚长出了一个指头的小婴。到我被砍裂的那天,我刚满一百二十岁。和我作伴的这个老头年纪也大,但在我面前,还不过是个娃娃。看着他天天佝偻着背上上下下,我觉着还是我好啊,起码安安稳稳地就立在那儿。
小娃也不容易,估摸着和我一样,打了一辈子的光棍。人的寿命须臾几十载倏然而逝,看他那模样,要不了多久,就得成一抔黄土,埋到我脚下,也不知道那会儿有没有人路过,把他埋了。
直到那天,有两个新鲜的家伙来了,瘦斤干巴,不够肥美,光也照不出油来,左右脸还看得过去。我年纪大了,对情情爱爱毫无兴趣,别人凑对不凑对的,与我也没半点干系。可真令我烦的,是他们还太年轻,年轻就爱问东问西,就爱说话,声音还大。所以哪怕每天我都在闭目养神,但因缺了能把耳朵捂起来的手,早被砍走了,故总能听得见。
想来,我还是更喜欢小娃一点,那股子不爱搭理人的冷味,合我的脾性。
谁知道,“爱”这一字属实害人不浅,明明开始不管那二人怎么纠缠,小娃都爱搭不理,直到那女猴捡到了一只旧荷包,荷包被斧头刮破了。
她问:“爷爷,这东西是你的吗?”
小娃看见,急着抢过来,看见破了,锄头一丢,捏着就掉下泪来。
我说女猴是真不懂事,男人身上带的荷包,哪个不是女人送的。看见破了,扔远些就是,何必捡着来问,非要勾得孤寂人平白再伤次心。
亏她也还有点良心,找补一句:“刚刚我在柴房里捡的,压在斧头下边,怕是给勾破了。您,您别急,针线活我会点儿,你有针线盒吗,我给你补,一天就能补好。”
没料到小娃头都不抬,声也老了,老还颤着,颤还要倔:“再怎么补,也不会是原来那个。我最后说一遍,我不知道从哪儿才能出这座山,也不知道打哪儿能进来。你们收拾东西赶紧走,我人老了,养不动三口人!”
女猴被凶得委屈,我看出来了,男猴自然也看出来了,上去就想找小娃理论,又被女猴拉住。
等小娃一个人走远了,女猴才说:“算了,我总觉得,他苦得很。”
这女猴,除了聒噪闹腾,倒也不太讨我厌。
小娃回来的很晚,等他到的时候,男猴女猴早吃过休息去了,得亏他们不闹腾,每夜我这肚子才不会疼。
我老,但我有两扇心门,小娃一点点给搭起来的。
右边那扇这会儿已经关了,里面两人睡得正香,左边这扇,门口立着个架子,我远方的同胞手臂上串着半只鸡,还不忘和我打听这三个人的故事。
我懒得理会这些小辈们的无趣,只拿眼睛盯着小娃看,看看这六旬的汉子眼睛哭肿了没有。
他没有,他走近,架子上的鸡已经冷了,他盯着另一扇门看了许久,坐下来,靠着我的心门,吃着冷鸡,把肉撕成条,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