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远仰头向天,以抑制眼泪,到情绪稍稍平复,硬是在脸上挂起微笑,对宋世安真诚道歉:“宋大哥,你本乃真豪杰,硬生生的被我所累,成了国人眼中被日本人用家人胁迫、就投靠了日本人当了伪县长的猪狗辈,是我坏了你一世的英名……对不起……”
上山和日本人打游击,那么之后的每一天,宋世安都生死难料,志远害怕这声“对不起”,此时不说,以后或者就再没有机会说了。
宋世安苦笑自嘲:“我是把名节看得重,要赶走了小鬼子,我还有命在的话,我是真的要再揍你一顿!可我,也真的没怨过你,要怨,也是怨自己,交友不慎,误交了你这个损友,以至你找上门来,人在家中坐,祸就从天上来了。”
见志远一脸难过的样子,不忍再说笑,轻轻拍拍志远的肩,正色道:“你真的不用和我说对不起,答应不答应你,是我自己定的,污不污名,也就嘴上牢骚那么两句,我心里明镜似的,知道什么是我应该做的,谁不想青史留名受万人敬仰?但只要于国家民族有益,就算要背上污名,我也愿意去做,问心无愧就好。”
只要于国家民族有益,问心无愧就好!
志远又感动又感慨,同时也有种突然就开了窍的感觉,若自己也有这样的思想境界,就算做了好事没人知道,甚至是被人误解,是不是也会没那么多的负面情绪?
志远突然忽闪起睫毛不说话的模样,看得宋世安好奇怪,关切的问:“怎么了?”
“没什么,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志远转头看着宋世安,眼神比之前活泼:“我于宋大哥是损友,宋大哥于我,是良师益友,我赚大了呢!”
宋世安笑笑,眼前这个人,当他不再苦着脸时,也实在太好看了些,看得人都不舍得把目光移开。
当下就发出邀请:“我们藏东西的山洞,离这不远,带你去看看?”
志远摇头:“不了,明天我还有一场大戏要做,岛村三郎明天到富锦,我还急着回去布置!”
这段时间,志远和岛村交手数次,做的都是财迷对财迷的好戏,表现得又怕了岛村背后的关东军,又自恃有满铁的关系,和岛村就收购价,特别是首次付现比例,数度争得面红耳赤,假谈真拖,暗里为自毁大丰积极做着准备。
宋世安眉毛一挑:“岛村明天到富锦,他过来做什么?签约?”
志远冷哼一声:“他倒是想签约,可哪有那么容易,我压根就不会和他签!我以让他到厂参观,看看大丰运作有多好为名,表面上是为了说服他提高收购价,实际上,是到了他应该到大丰晃一晃的时候!”
宋世安激动的看着志远,双眼放光:“压轴的好戏,终于要开场子了?”
志远微笑着点头,笑得有点坏坏的:“当然!岛村不在大丰露下头,工友们怎么坐实日本人要动大丰的消息?那么夏大哥又如何‘激于义愤’,放火烧厂?你瞧好吧,明天,我能把岛村激得暴跳如雷,把关东军准备一分钱不给就军事接收大丰的话,在人前就自己说出来!”
宋世安一撸袖子:“在啥要我帮忙的?”
“有!”志远往宋世安跟着凑了凑,小声道:“我今天来,除了给你送东西,就是为了夏守增,得手后,接应他并送他离开富锦,我已经有了全盘的安排,其中,有要宋大哥和姜恩之帮忙之处……”
当天晚上,富锦县城内明心堂人员落脚的货栈。
夜深了,志远的屋里还亮着灯。
林有从灶间出来,用托盘端着一小碗鱼片粥。
宋世安说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要他晚上给志远加一餐,做饭对于林有来说,并不是难事,可林有多少也懂些养生的道理,知道晚上不宜过饱,毕竟肠胃也是要休息的,只在预见志远可能会比较晚睡的夜晚,给志远加一碗容易消化的粥,林有做的鱼粥,清淡味美,志远总是很喜欢,喝完粥后也会比较容易入睡。
走近门边,暗里闪出个李阎王,李阎王已经习惯成自然,只要志远不睡,李阎王便也不肯睡,为志远把门,好让志远在里头安心的做他想做的事。
李阎王对着林有比划着,做了个手势。
林有便知道,敢情他去灶间忙活到现在,哥儿还在出神。
林有在门口向里头瞄一眼,果然见志远坐在桌边,几乎还是之前的姿势,一手支头,在灯下眼定定的出着神。
跟志远日久,志远的一些习惯林有已经很熟悉,哥儿在有他信任之人在他身边守护时,有时会想心事想到出神,忽闪着睫毛,有时还会不自觉的咬指甲,可这种状态一般不会太久,今天这可有点不正常!
林有和李阎王对看一眼,就端着粥走进了屋。
从他走进屋,到走到桌边,志远别说转头了,连眼珠子都没动一动。
林有站在边上稍一犹豫,就把粥碗放在桌上,然后轻轻的推到志远面前:“哥儿,还在想明天的事?”
“不是。”
志远总算是动了,或许是因为手冷,粥的热气与香气,吸引着他伸手捂着碗暖手。
不是?
林有把调羹递过去,明天怎么招呼岛村,哥儿之前已经布置安排好,如果不是在想明天的事,那很有可能就是宋世安今天的话,触动到了哥儿,今天从山里回程的路上,哥儿就已经出过几回神了。
志远接过调羹,就示意林有:“坐!”
林有便知志远有话交待,依言在边上坐下,静静的等志远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