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门缝(1 / 1)
酉时,唐玉笺在泉住的院子门口喂鱼。
等了许久,才看到他姗姗来迟。
小厮似是很开心,手里拿着前苑客人打赏的东西,唐玉笺见他在笑,也跟着笑起来。
“泉。”
对方满心欢喜的表情却在看到她时凝住了。
唐玉笺一无所知,“后厨管事说你调任了,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
小厮呆愣了片刻,将东西收进衣襟,绕开她往院子里走,“我一会儿还有事,今天没时间闲聊。”
“泉?”
唐玉笺有些茫然。
她跟了两步,走到房门口,“那你先告诉我你以后都在哪里,等你不忙了我去找……”
“你怎么总是听不懂?”
没等唐玉笺想明白,就听到他不耐烦地说,“你如果还有点自知之明,以后就别来找我了,我没时间见你。”
说完,泉与她擦肩而过。
唐玉笺被他挡在门外,怔怔地看着门缝,
安静的院落,只剩下她孤身站在余晖里。
明明一日前,泉还说要带她去人间吃贡品。
他怎么都忘了?
唐玉笺慢慢抿紧了唇。
她走后不久,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小厮心烦意乱,满脑子都想着唐玉笺那个伤心的眼神,有些焦虑。
可转念,又想到不久前那个锦衣管事对自己说过的话。
他已经从画舫上的低贱小奴一跃变成了南风楼的主子。不日后,便可从这个跟别人挤在一处的破旧院子里搬出去,会拥有自己的阁楼和庭院,管事甚至给他了两个仆役供他差遣。
他的运气来了。
为他改命的贵人只有一个条件,就是要他离画舫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微末妖怪远一点。
如此,便能永享荣华富贵。
泉相貌平平,也并无才情傍身,他已经在画舫上做了五十年的妖奴,实在不想再做了。
……无非是离唐玉笺远一点而已。
小厮手指扣在门框上,用力到失血发白。
如果不是那夜无意间撞见,谁能想到一个小小的纸妖,竟然躺在高不可攀的琴师怀中安睡?
他想,若是唐玉笺与那位贵人交好,日后一定会过得舒坦滋润。
少了自己这么一个朋友,应该也没什么……
怀里赏赐的宝物沉甸甸的,小厮有些慌乱的心被这重量坠着,渐渐也充盈了起来。
…
琼楼之外,候着许多人。
高高的楼阁之上大门紧闭,琴师今日闭门谢客。
那些在画舫上翘首以盼的妖仙鬼魔众多宾客都有些失望。
可无论遣人去请多少次,得到的答复都始终如一。
只一句,“琴师今日有要事在身。”
后苑深处,层层叠叠的亭台楼阁之外,一间不起眼的狭小下人房内。
唐玉笺蜷缩在柔软干燥的被褥中,感觉到床榻一侧的重量增加,额头被人碰了碰。
她从梦中惊醒,身上出了一层薄汗。
“谁?”
唐玉笺睁开双眼,近在咫尺是一双异常美丽的眼睛。
她的意识逐渐回笼,“长离?”
“你醒了?”
长离柔和了语气,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抬手摸了摸她的眼角。
“你怎么来了。”
长离没有回答,伸手穿过她的肩膀和腰肢,纸妖瑟缩了一下,被他缓慢搂进了怀里。
“阿玉怎么来这里睡了?”他温声问。
唐玉笺张了张嘴,最后只道,“这本来就是我住的地方。”
“那是以前。”长离说,“琼楼会比这里舒适一些。”
他替她做了决定,“回去吧,我背你好吗?”
唐玉笺忽然觉得没办法呼吸。
仿佛被看不见的细丝密密麻麻缠绕,动弹不得。
她的方方面面都在被入侵,每个细枝末节都由长离掌控,结合梦境,让她感到一种难以名状的不安和惶恐。
“长离……”
“我在,怎么了?”
窒息的恐惧涌上来,像有只手扼住了喉咙。
面前的人和梦中的人重叠,长离眼神缱绻,露出一个笑。
“不想说?”他轻声道,“是我多心吗,最近阿玉似乎都不太愿意和我说话了。”
“没有……”
唐玉笺觉得心口闷得发紧。
表情突然变得委屈起来。
“我刚刚又做梦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迷茫。
还是噩梦。
梦境似乎都是她以前看过的话本情节。
长离冷清的眸色渐深,嗓音却仍旧温柔。
“能告诉我梦见什么了吗?”
唐玉笺蹙眉,捂住胸口。
梦中长离冷漠嗜血的模样在她眼前不断重现,如此逼真,令她感到有些恍惚。
“我梦见你把我关在了一座地宫里。”
长离轻轻拍打她后背的手一顿,不动声色,“地宫?”
“对,很大。”她眉头紧锁,“你要用火烧我,甚至……想要我的命。”
“绝无可能。”他断然否认。
可梦里就是这样。
梦中那个长离居高临下,笑容中带着残忍,让她感觉陌生极了,“那阿玉别走了,死在外面不如我手里。”
唐玉笺只能以旁观的角度眼睁睁的看着一切发生,无法反抗。
醒来后,她想过或许是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只是梦到了话本里的内容,因为与长离日夜相处才代入了他的脸。
长离安静听完,安慰她,“只是一个梦,我永远不会伤害阿玉。”
不会吗?
唐玉笺不知道该不该信。
她先是被榣山的谪仙驱逐,后又与璧奴断了交情,再之后,浮月不见了,现在连泉也……她感到困惑,为什么她所有亲近的人最终不是消失,就是变得疏远。
唐玉笺心中隐约有种预感,泉再也不会理她了。
她紧抓着长离的衣襟,想抓住溺水前的救命稻草,缓缓环住他的脖颈。
声音听起来带着一丝哽咽。
“如果有一天你厌倦了,不想再做我的炉鼎了,一定要告诉我。”
长离皱了皱眉。
“不会有那一天。”
微顿之后,他的身体微微前倾,呼吸交织在一起,缓慢亲吻她的额头,一路吻到鼻尖。
目光缓缓掠过妖怪纤细的腰身,衣襟间露出的脖颈,那纤细的仿佛一折即断,肌肤细腻而温暖。
唐玉笺闭着眼,红润的唇微微张着,露出一点水色。
像是又要睡着了。
长离忆起第一次和她亲吻,是在红花楼。
小妖怪贪酒,喝了小半壶客人赠的酒水,醉了后趴在船舷上哼不知名的曲子,是从乐伶那里听来的。
不成调子,他却觉得动人极了。
那一晚,醉妖扯着长离的袖子,非要他陪她去红花楼。
她浑身萦绕着酒气,说要去看小倌儿跳舞。
长离被她连拖带拽悄悄溜进红花楼。
这里住的都是花妖,到处香气四溢,妖气冲天。
而唐玉笺带他去的地方恰巧不是舞姬们起舞的厅堂,而是更加隐秘的,深处的一间间厢房。
隔着一道门缝,屋内的床上一片凌乱,茶器香炉粗暴地拂了满地。
一对男女正毫无顾忌地紧紧相拥,四瓣唇难舍难分。动作间几乎要失去平衡,仿佛随时都可能滚落到地面。
直到里面贵客开始扒衣服,长离抬手关上那道缝,免得唐玉笺脏了眼。
屋中的光线被掩住,只剩下凭栏外的一盏琉璃灯,光晕柔和朦胧,勾勒出两人的轮廓。
唐玉笺怔怔的,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长离对那些腌臢的事情毫无兴趣,自然也不希望她看了脏了眼睛。
毕竟这里只是寻欢作乐之处,所有人都是逢场作戏,追寻肤浅的欢愉,肮脏又廉价。
她却忽然转头,看向他的唇。
冷不丁开口说,“两辈子了,我还没试过呢,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长离,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