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黛眉山君(1 / 1)
眼前横过来一根签子,上面的烤肉香气四溢。
唐玉笺生了一半的气顿时变得不上不下的。
长离在一旁浅笑。
他脸上的潮红没有消退下去,看唐玉笺的眼神带着隐隐的灼热。
漂亮的五官隐在夜色里,带着股惑人心智的味道。
唐玉笺一把接过竹签,专心致志吃东西。
一只烤腿吃完,嘴里都没品出什么味道。
她捏着签子,闻到熟悉的异香,忍不住问长离,“你真的没受伤吗?”
长离闻言翻转手心。
就见他掌心中不知被什么东西刺破了,渗出一层薄薄的血。
唐玉笺握住他的手腕,“怎么受伤了?”
长离说,“没事。”
他起身走到溪水边,垂着受伤的手,让清澈的水流冲洗手心。
唐玉笺跟了上去,在他旁边蹲下。
看见水中的小鱼都在朝他围拢靠近,甚至有大胆的鲤鱼正在啄他的手心,围着他打转。
长离目光平和。
月色之下,他的五官镀着一层朦胧的银白色,美好的有些不真实。
连水里的鱼都喜欢他。
唐玉笺想,若是长离愿意的话,全天下的人都会喜欢他。
她跳上旁边的树枝,仰头看着西荒的天,慢慢合上眼。
双手交叠枕在脑后,感觉风吹过自己的睫毛。
不由自主犯困。
夜风拂过树梢,密林窸窸窣窣。
良久之后,她感觉有人将她从树枝上抱了下来。
长离穿着衣衫不显,实际上肩宽背阔,是常年杀戮淬炼出的劲瘦。
唐玉笺被他抱在怀中,都显得娇小了许多。
鼻尖萦绕着他衣襟间清冽的气息。
恍惚间,好像回到了曾经在画舫上的日子。
他走路很稳。
唐玉笺无意识转过头,脸颊埋进他微凉的衣料里。
眼皮又沉下去。
身后篝火渐熄,无人察觉,溪水中几尾游鱼正狂躁的游弋。
凤血入水,灵气翻涌。
原本寻常的鲤鱼鳞片泛起诡艳的光,鱼尾摆动间逐渐拉长变形,一时间修为大增,妖气肆意,接连突破。
水中逐渐化出许多条拖拽着长尾的鱼妖。
它们拖着湿漉漉的鱼尾爬上岸,懵懵懂懂地看着自己长出来的手脚,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鱼鳃张合,却发不出人声。
等远处二人的身影渐渐隐没在密林深处,溪岸边突然无声涌起火焰,瞬间吞噬了那些半人半鱼的妖物。
鳞片在火中蜷曲焦黑,化作缕缕青烟。
须臾之后,风吹林动,什么都没有留下。
密林深处,长离脚步不停。
他知道自己不正常。
以他对爱的理解,如果说出来,她或许会害怕。
用她喜欢的模样,做她喜欢的事,不让她离开自己,对长离而言,就是爱该有的样子。
唐玉笺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过去了多久。
长离就坐在她身旁。
吹着晚风,树影晃晃悠悠。
她仰头看月蚀。
长离就坐在她身旁,抬头和她一起看黑漆漆的天。
唐玉笺说,“我以前睡不着的时候,就喜欢听风声和雨声。”
会让她觉得很平静。
她问,“你静不下心来的时候会做什么?”
长离说,“我会把别人珍视的东西毁掉。”
“……”
长离微微一笑,“说笑的,阿玉莫要当真。”
“你最好是。”
晚风带着寒凉,而长离身上温暖的气息恰好冲淡了夜晚林间的寒意。
他唇瓣开合,声音很轻,“阿玉喜欢仙域吗?”
唐玉笺视线勉强从他嫣红的唇瓣上移开,闻言真的想了一下,有些纠结,“勉强称得上喜欢。”
这么勉强为什么还要修炼成仙?
长离不动声色,又问,“阿玉之前为什么那么想要成仙?”
唐玉笺说,“想要被人看得起,不想再随意受人欺凌。”
她学了些仙术,确实有些效用,但只要知道她是妖族出身的,还是会有人称她为“妖孽”,比如关轻。
但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大概是今晚太过宁静,唐玉笺便将这些话说了出来。
“我前世是人,原来死了就是死了,但不知怎么回事,亡魂到了这里,附生于不知被谁丢在山上的卷轴上,被卷轴庇佑,和它共生。”
“有点意识,但浑浑噩噩的,没办法思考,感觉好像随时还会散了魂魄死去。”
“记得好像有一天,山上路过了一位仙人,看到我,就将我点化了,还给我起了名字,叫玉笺。”
再后来,她被迫离开了榣山,最后被唐二小姐捡上了画舫。
唐玉笺说,“我有些不记得那个仙人了。总想感谢他,是他让我又活了过来,给了我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但一直见不到他,就想着,他既然是谪仙,那我成了仙,是不是就能见到他了呢?”
长离目光沉沉地盯着她的侧脸。
他想,唐玉笺说得对,他确实该至少放平心态。若不是唐玉笺提到的那个谪仙,他大抵是见不到她的。
这样想,他应该感谢那个人。
然而长离不可抑制地感到厌烦,脸上流露出些许不解。
想要成仙竟只是为了去见一个自己都不记得的人?
长离的狭长凤眸微微眯起。
在他的世界里,没有什么是值得感恩的。
除了唐玉笺。
第一次见面就将自己带回房间,还试图给他治伤喂药,这种人在他眼中简直是不可思议的存在。
毕竟,此前从没有人对他施加过无所求的善意。
唐玉笺扔开手里的树枝,“但后面,更想的还是让那些瞧不起我的人狠狠地踩在脚下,让他们不敢再欺负我。”
她抬脚在地上踩了踩。
长离轻声说,“阿玉,你若是想让他们不再欺负你,只有一种办法。”
唐玉笺抬头看向长离,听到他说,“那便是让他们害怕你。”
诸如关轻之流,成仙又如何,他们仍将她当作异类,称作“妖孽”。
唯有恐惧能深入人心。
唐玉笺恍然大悟,“是吗,我从没这样想过。”
“嗯,我知道。”长离说,“阿玉不是,我是。”
\"阿玉不是这样想的。阿玉总是心善,总想着与人讲道理,以为以理相待就能换来同样的尊重。可你看看他们,依旧口无遮拦,还是对你不敬。”
他眸光深邃,直勾勾的看着唐玉笺,像要把她吸进自己的眼里。
“你救了他们性命,却不见他们感恩戴德。施舍善意和一味忍让是最无用的东西,只有让他们恐惧,才能让他们臣服。”
唐玉笺怔怔地出神,“可我也不想让他们臣服,只要他们不再轻视我就好了。”
“阿玉没有错。”长离半边面容隐在黑暗中,嗓音沙哑又温柔,“是这世上本就是这样的。”
弱肉强食,强者为尊。
唐玉笺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有些迟疑,又觉得有些道理。
正出神思考着,两个师姐从扎营的地方走过来。
路过时,她们问唐玉笺刚刚是否是从河边来的,唐玉笺点了点头,说,“一路往前走有条溪流。”
星瑶赧然,“我们身上已经没有多少仙力了,不想浪费在净身术上,但走了这么久,总觉得身上不干净,想去洗一洗。”
唐玉笺给她们指了路,师姐们闻声道了谢,顺着唐玉笺说的方向一直走。
可走出去很远,仍没看到那条小溪。
星瑶正疑惑着,回过头,发现师姐停了下来,低头正在地上摸索。
碾了碾手指,随后,师姐对她说,“不用找了。”
“怎么了师姐?”
师姐缓声说,“这里是刚填上的,那条小溪应是已经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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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翌日要继续往昆仑走,长离一早就去林间给唐玉笺准备吃的,她闲来无事趴在树上晒太阳,却无意间又在林间又撞上了一对妖怪。
穿着松松垮垮的衣服,皮肤碧绿,嘴里细细碎碎的咕哝着,听上去,似乎是画皮鬼正要带着他的戏班远赴昆仑。
这一路上见到的大妖基本上都在往昆仑赶,像是急切的要过去分一杯羹。
这事倒不是很惊奇。
唐玉笺正要走,又听到小妖怪说山君前些日子得了个宝贝,捆在大殿后面的柱子上。
每日被山君割肉放血,吊着一条命活着不让死去,还是个仙身。
“山君越来越漂亮,用那仙的血画皮,有奇效!”
“山君一直想抓那个血脉呢,不好抓,结果刚好这仙的双手都不知道被谁切断了,逃也逃不出去,就被山君捉了回来呢。”
“山君鸿福!”
唐玉笺一阵怔愣。
这描述,越听越像太一洚。
正想着,忽然看到自己脚下出现了一道与自己身影不同的长长阴影。
她猛然转头,对上一张没有五官的惨白脸皮。
面具‘人’通身光滑如蛋壳,只在眼睛嘴裂开几道猩红的缝。
唐玉笺迅速抬手掐诀,却被一道重击撞上额头。
冰凉的妖肢像巨蟒般缠上脖颈,用力绞紧。
意识沉入黑暗前,她恍惚听见远处的师姐喊她。
昏昏沉沉之间,她感觉自己正在被人卷着走。
冷风掠过耳畔,带着枯叶腐败的气息。
混沌中,身体被裹进某种粘稠的触感中,颠簸起伏,像在翻山越岭。
不知过了多久,唐玉笺被粗暴地甩在大殿中央,狼狈趴在地上。
周遭飘荡着长长的纱帐,看起来像个巨大的殿宇。
高处长椅上,一道人影正懒懒支着下巴,两边有婀娜的美人正在为那人捶腿捏肩。
“抬起头来。”
古怪阴柔的声音遥遥响起。
唐玉笺勉强抬眼。上首的人斜倚长椅,泼墨般的长发垂落玉阶,苍白的面容俊美阴柔,却透着一股令人不适的湿冷黏腻感。
唐玉笺扫过那张脸,见惯了美人,对那人的脸提不起一点兴趣。
她大脑缓慢运转,知道长离发现她不见,很快会找过来。
长椅边上扔着张面具。
没有口鼻,只有两点朱红。
她确认了眼前这人的身份,果然是黛眉岭山君,画皮鬼。
“带了个什么东西回来?”
画皮鬼问。
身后的东西不会说话,提着唐玉笺的后衣领将她往前拖,手一扬,唐玉笺趴在台阶上。
一只冰冷的手掐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来。
“这模样倒还可以,身材却太过干瘪,像没长开的雏鸟。”那人眼中似乎有些失望。
唐玉笺狠狠咬了下自己的舌根,用疼痛刺激身体复苏。
手指在袖子里刚动了一下,就被踩住手腕。
“别动。”
山君又哼了声。
顿了顿,忽然附身凑近。
“不过,你眼睛这颜色……?”
两根手指撑着她的上下眼睑,用力过度带来一阵刺痛。
“睁大点,让我细看看……”
那张阴柔白腻的脸凑得极近,瞳孔突然竖成细线,“……你这魂魄无趣得很,身上的法器倒是有点意思。”
什么意思?
唐玉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男人抬手贴上她的眉心。
一声古怪的铮鸣在她脑海中炸开,伴随而来是尖锐的痛感。
下一刻,她看到画皮鬼细长尖利的手指从虚空中缓慢捏住了什么,向外一点点扯出来。
“这是……”
山君的手指发抖。
唐玉笺突然瞳孔骤缩。
她看到自己的真身被抽了出来。
“竟有这等好东西。”画皮鬼紧紧攥着卷轴,脸上迸发出巨大的惊喜。
正要张开,可又顿住。
蹙眉像是不能理解,“怎么打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