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跟沈律师安排完协议书相关事宜后,傅南陌很快再度陷入沉睡。一则身体确实需要休息;二来,他不想在几分钟之内就变成一个离异男人。以他对那小没良心的了解,她会特别爽快地签字,甚至怕他反悔,对协议书里面的巨额补偿也不会有异议。明明是他自己做的决定,但无力感仍然扑面入心、挥之不去。他想多睡一会儿,最好能梦到没有娓娓在身边陪伴的生活,好让他醒来后依葫芦画瓢,挨过以后的无望岁月。
傅南陌确实梦到了钟皈,不是活人,而是。。。灵位。
一排四个,上方是照片,下面是黑底白字,触目惊心。
他一个个看过去:冷周氏寒梅,冷氏珠玉,钟氏娓娓,钟氏夭夭。
夭夭。。。
他的双眼在第三张的青春笑颜与第四章的胎儿超声照之间逡巡,很快地酸涩湿热起来。
孩子,娓娓什么时候有的孩子?又为什么会死去?
灵堂里来了不少吊唁的客人,或唏嘘或窥探,像在解答他的疑惑。
“唉,老冷家一辈子勤恳厚道,这是造了什么孽呀!好好的四世同堂,怎么就落得这么个下场。。。”
“听说先是女儿绝症去世,再是外孙女跳楼身亡,老太太承受不住双重打击,突发脑溢血,跟着去了。”
“那老爷子也太可怜了,摊上个这么不要脸皮、未婚先孕还被抛弃的外孙女。现在的女孩子啊,也不知道图什么。”
“哎哎,可不是未婚先孕。是结了婚的,嫁的还是个有钱有势的。就是不受人家待见,都不敢朝外说。不是有个什么词,‘隐婚’吗?要不是这两天冷大嫂子骂得太厉害,咱们也不能了解。”
“可惜了这姑娘,十七八岁的时候,多么活泼俏丽。谁能想到十多年后,会是个一尸两命的结局。女人嫁人得擦亮了眼,任他条件再好,对你不好也是白搭。”
“孩子也不是男孩,那家子丧了天良的大概也不会有多愧疚。听说这姑娘跳楼后拉到省人民医院去了,但其实只是做做样子,人落地后就已经没气了。不过因为摔得太重,孩子脱离身体出来了,还会动,能发出微弱的声音。我家儿子的同学是省人民医院的护士,当时在现场,说姑娘听见孩子的动静,竟然又睁开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孩子。那孩子月份太小,也是活不成了。医生可怜姑娘,就把孩子放到她身边。这姑娘眼睛里流着血泪,就这么看着孩子,一直到她没了声响,自己也再次没了呼吸。不过任凭她亲人怎么求劝安抚,她的眼睛始终没再闭上,就那样跟着孩子一块火化了。当时的情景太抓心,好几个护士连着几晚上都没睡好觉。”
“哼,我看她婆家人肯定睡得安稳,也不怕以后断子绝孙!”
“嘘。。。小点声。那边来头大着呢,你当心祸从口出。咱们就祷告这姑娘下辈子无忧无虑的,不要再碰上从前的糟心人了。”
听着这些仿佛来自天外的声音,傅南陌怔怔地眨着眼,下意识地摇头。
这不是真的,是他在做梦。他怎么会抛弃娓娓?他怎么会不要孩子?他怎么会害得她们母女如此凄惨地死去?
他狠狠掐住手心,想赶紧从这个恶梦中醒来。下一秒,光晕闪过,眼前出现了更多的场景,一幕幕有声有色,让他手脚渐渐冰凉,心脏骤紧骤疼。
娓娓在医院里绝望地看着母亲去世,找到他跟莫疏雨的住处,辛酸哀求、不甘挽留,却被他刻薄打骂、冷酷威逼,最终无助又悲壮地从高高的天井一跃而下,顷刻气绝。
那双血泪充溢的杏核眼眸阖上的前一刻,他听见她说:“傅南陌,我终于可以不爱你了。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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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南陌急喘着睁开眼,胸口起伏得厉害,好像呼吸不过来似的。剧烈的喘息牵动了伤口,疼痛很快蔓延至全身,渗入五脏六腑,痛得他万念俱灰,心脏胀得快要爆开,甚至想立刻死去,好停止这种撕心裂肺的痛。
路特助早在发现傅南陌睡得不安稳、表情十分痛苦时就把卓院长喊了回来,也没敢叫醒他,就在外面观望着。等他猛地惊醒坐起身,两人才带着其他医护人员迅速往里走。
傅南陌这时已经平静下来,扶着额头朝卓院长摆手。“我没事。其他人都出去,路特助留下。”
卓院长跟路特助互视一眼,目光落在他汗珠密布的额角与往外洇着血的伤处。“傅少,我还是先替您重新包扎下伤口吧。傅首长快到了,他见到您这样,一定会难过的。另外据我观察,您刚才应该是做恶梦了,不知道是不是脑部有所损伤。之前的检查没有明显迹象,我需要再仔细给您检查一下脑部。”
傅南陌抬眼看他,凉凉地扯唇:“我说我没事,你听不懂?要不要给你请个翻译?”
说完不再理卓院长,偏着头就往后看。
路特助心思一动,忙说:“夫人醒了,精神好得很,现在正在吃饭。您还是先收拾一下吧,这样会吓到夫人的。”
傅南陌没说话,侧脸的线条却显而易见地柔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