辟雍殿功课繁重,然而做为各自国族的门面,自然不能只是面子上做得好,国君之位的继承人,不能不会做面子,但也不能只会做面子。
本就沉重的学习生活就更加沉重了。
阳生很难不关注辛筝与君离。
辛筝仅仅是冬季时便有超过一半的时间请了假,而君离虽不似辛筝那般随心所欲,但他的学习态度和所有人都不同,别人是在为以后做准备,为了长辈的态度与未来的地位而努力,为了自己的生命延续拼搏,不论人前多么的轻松惬意,人后都在压榨自己的每一分精力。
十多年前的时候便曾有生徒因为压力太大而不堪重负的自尽。
即便那以后祭酒减轻了课业,但实际压力并未减弱,因着学宫减轻了一部分课业,生徒们休沐时在家得十倍的补回来。
无需担忧没有人教,每个贵族子弟都有专门配备做为教育也是未来班底的师保群体,身份地位越高,傅者们也就越多,质量也越高。
只有君离,他完全没有考虑这些,单纯的是在学习,轻松而享受的学习。
许是这两个家伙随心所欲的太过招人恨,每次请假生徒们都会立刻留意到他们的座位上空了。
阳生也不例外。
不同的是他没有跟着议论纷纷,而是等下课以后问无名。
别人请假可能真的只是为了玩乐交际,但辛筝与君离不会,这两位每次请假都是真的去办事了。
之前的冬季,活人逾十万的功绩,足以让任何人关注这两位不在学宫是去做甚了。
无名是他的陪读,但和别的生徒陪读不是旁支子嗣就是家臣的子嗣,反正都是贵族不同,无名是奴隶。
在这远离防风国的蒲阪,他能信任的人不多,从防风国带出来的无名是其中之一,也是他得力臂膀。若非无名的出身,他是很想给无名贵族的身份的,但防风氏不会答应,无名自己也不在意。
阳生尚未开口,无名便取出了一张缣帛打开,缣帛上用甚为圆润的字迹写着:辛子换地五千亩。
辛筝换地的事他前些日子是知道的,辛筝也没有瞒着的意思。
王畿流民的事一直是王和贵族们头疼的事。
自然,双方头疼的程度不同。
王头疼的是人死太多,他的实力会缩水,贵族们头疼的是遍地流民难免对自己的生活造成点影响,到处都是尸体,看着伤眼呐。
至于流民造反。
不可能。
流民中的青壮早就在开始时因着贵族们收奴给收走了。
虽然一日为奴,终生为奴,子子孙孙永世为奴,但当奴隶好歹有一口饭吃,因而流民青壮们对此甚为感激。
没有了青壮,只剩下病弱老幼哪怕收为奴隶也干不了什么活的流民们哪怕造反也不过是被随手碾死的命运,微不足道。
也正因此,这些病弱老幼,原本的命运本该是死定了的。
若王畿在没有战争的时候死这么多人,王不仅会损失实力,百年之后青史之上会留下什么名声可想而知。
也因此,王不仅亲自带着人去击鞠场给辛筝做脸,还考虑到辛筝差不多是孑然一身入的蒲阪,在蒲阪什么根基都没有,赏赐了辛筝五百亩上田。
湟水之地是王畿腹地,群山环绕,气候温暖湿润,又有发源于群山的无数水源,再加上黄帝建都至今两三千年的经营,可谓七百里尽是沃野。
五百亩地不多,但王畿原本是纯分封制,土地都掌握在贵族与王的手里,外来者想弄到一块地根本不可能。
现任王继位后在分封制之余又推行土地私有制,允许氓庶拥有私田,以此鼓励氓庶开垦荒地。
出发点是好的,政策也是好的,目的也是好的,结果贵族们大肆圈地,原本靠着分封制下的授田还能吃上一口饭的大量氓庶在短暂开垦荒地拥有了私田后很快失去了田地沦为流民与奴隶。
贵者田连阡陌,贱者无立锥之地。
这次若非之前盗趾攻帝都的战争中死了太多贵族,王趁机收回了大量土地,怕是连安置流民的授田都拿不出来。
经过数十年的时间,王畿除了还被王控制的土地,哪怕是荒地也都被贵族给瓜分干净了。
后来者想弄到土地,要么干掉一个贵族,腾出无主之地来,要么投效某个贵族,得到赏赐。
五百亩地,放在别的地方不过是一小块地,哪个贵族拥有的土地不是田连阡陌,贵族的穷也只是相对别的贵族。但在王畿,五百亩地并非小数目,又都是上田,若好好经营,完全可以成为辛筝日后在帝都生活的根基。
辛筝,显然不是个走寻常路的,前脚拿到地,后脚便寻人换地。
只是,五百亩换地五千亩?
阳生不解:“谁同她换的地?怎会如此赔本的换?”
无名比了个下的手势,一连比了两个。
五千亩下田中的下田换五百亩上田,莫说亏,赚死了。
大抵是因为这生意太赚,加上换地的那个贵族是玉国的贵族,而玉国多矿藏,因而给了辛筝不少金属农具做为搭头。
辛筝的家丞造篾岁这些日子招了不少老弱流民(青壮流民都在之前被贵族们收为奴隶了)去为辛筝开荒。
辛筝这回请假的理由就是去看看春耕之前的准备做得如何了。
更难得的是祭酒照批不误。
阳生有些不解,这种理由都能批假,祭酒对辛筝究竟有多宠爱?
还有五千亩下田中的下田,面积不论都辽阔,多用心耕作又能打多少粮食呢?
“那片地可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阳生问。
无名用眼神表示鬼知道。
阳生道:“让人去看看吧。”
若寻常人做如此生意,自是傻子,但辛筝与君离,能活人逾十万,只有傻子才会觉得他们是傻子。
那片土地肯定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阳生吩咐完了便暂时将这事放下了,春嵬在即,他哪怕好奇也得知道自己的重心在哪里。
防风侯还在平乱,做为防风氏在蒲阪的代家主,他不论在什么场合都必须比任何人都优秀,不能失了防风氏的体面。
国之大事,在祀在戎,一年到头田猎与祭祀不断,哪怕是学宫,一年中也会抽不少时间让生徒进行田猎与祭祀。
一名合格的贵族不仅要允文,还得允武,前者差点倒还能忍,但后者差了却是万万不行。
哪怕最近几十年王权重新强盛,但诸侯贵族之间并未因此而止戈,只是从随便扯个借口就开战变成了认真找个说得过去的借口开战。
贵族是要上战场的,武技不行,哪怕有精锐亲卫保护,也架不住战场上刀剑无眼。
春嵬夏苗秋狝冬狩是人族四个季节最重要的田猎兼军事训练。
春嵬在最初时的目的是为了军事训练,顺便干预国中猛兽的数量,并不以获取猎物为目的。
春季时万物复生,也是动物们繁衍的季节,若是捕猎过甚,来年野兽的数量就会锐减,但不通过捕猎未怀孕的猛兽加以干预的话,野兽数量会激增,麻烦点甚至会形成兽潮攻击人族的聚落。
夏苗则是庄稼生长,食草动物可不分草和庄稼的区别,即便明白,庄稼也跟它们没关系,不吃白不吃,而食草动物又会引来食肉的猛兽,非常完美的诠释着食物链。
因而夏苗的目的是驱赶野兽禽鸟,保护庄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