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途坐在食肆里品尝着本地特色菜肴——菜粥。
人族虽然种植蔬菜,但比起粟麦,蔬菜种植委实是不上心,根本是种子往地里一洒,偶尔浇浇水就够了。精耕细作,委实没那个需求,野菜这玩意漫山遍野都是,有那功夫精耕细作还不如到野外采一圈。
实际上氓庶食的菜大部分都是野外采摘的野菜。
只有贵族才会让人专门种些菜供食用,精心种植的总是比纯天然的味道好点。
这家食肆是两个幌子的小食肆,自然弄不着好的菜,菜粥最大的优点便是野菜现摘现煮,量很足,里头都没放什么粟麦,全是野菜,以及,这家食肆有肉食——水煮蜗牛,蜗牛同样很新鲜,现摘现煮。
不能说不好,时值冬日,除了九州南部四季如春的沿海区域,也就宁州巴陵这里还能吃到新鲜的野菜和水煮蜗牛了,整个宁州都一片银装素裹,只巴陵四季如春。
哪怕三途的注意力根本不在食物上,在一口菜粥一口蜗牛时也很难不皱皱眉。
虽如此,为了不显得怪异,三途并未放弃这两盆食物。
一个四处游历的游士应该懂得如何享乐,毕竟这年头能读书习武的,家境都差不了,但懂得如何享乐的同时也要能吃苦,游士往来列国,出门在外可没讲究的条件。
至少,纯天然野菜粥与水煮蜗牛不应该吃不下。
哪怕上回吃水煮蜗牛还是活着的时候,都想不起来什么味了,三途在坚持中重温了曾经的不少记忆。
享受着纯天然的食物,三途的注意力皆在对面的逆旅。
关于生前的记忆,祂记得的其实也不是很多,时间太久,而且亡者死赖在人间不走也不是一点代价都不需要。
虽如此,却也有一部分记忆在时光的流逝中愈发清晰,从始至终,历历在目。
因而在见到一个不认识的人时,祂在思考了片刻后发现自己与那人有过一面之缘,不同的是,自己从活人变成了邪灵,而对方从少年变成了中年。
既然是死的时候见过的,那就吃了吧。
反正,他们临终时见过的人,除了望舒,只要不是死的,统统都是该被吃掉的食物。
吃掉的想法因发现对方是有组织的而临时终止。
当年之事,水面之下涉及的势力委实不少,三途觉得,不管是做人还是做鬼都要有始有终,不管是什么势力,都应该全吃掉,不能只吃一个,那也太对不起自己了。
在发现该组织是湮灭教时,三途顿觉无语。
知道你们在阴影里很活跃,却也不至于如此活跃吧?怎么哪都有你们?
不过想想,湮灭教追逐死亡,热爱血祭,历史上湮灭教明面上的势力被元洲各族联手屠灭前,最爱干的便是动不动就血祭全城,若非如此也不会惹来所有种族的敌视。
元洲各个种族,不管是谁跟谁都掐过,仇深似海,能让所有种族同时放下仇恨握手合作,湮灭教也委实旷世奇才。
若湮灭教的血祭名单里没有自己,三途一定会非常热烈且用力的鼓掌。
现在嘛,只想吃了湮灭教所有人。
想这么干的人或者说种族很多,但湮灭教自被屠灭后,死剩种们在阴影里藏得忒严实,没人如愿。
三途也是与不少同类联络交换了情报才追踪至此,同行的还有另外八个同样寻仇的邪灵,比起三途,它们每一个追踪湮灭教的历史都很漫长,也恨得历史悠久。
“不过,巢穴设在巴陵,真是委实令人想不到。”三途自语道。
巴陵,顾名思义,巴蛇之陵。
巴蛇,又名修蛇,是一种体型非常巨大的蛇类,栖息地广泛,宁州、澜州、豫州以及沃州不少地方都有,但巴蛇最丰富的地方还是宁州的巴山一带。
除了修蛇,巴蛇还有一个名字,食象蛇,蛇如其名,能吞象,三年后才吐出骨头。
巴蛇吞象后吐出的象骨人族遇到了都会收集起来,这种骨头可以治疗心腹之疾。
传说中,炎帝曾于此地斩杀一条千丈长蛇。
千丈大蛇肯定是夸张,巴蛇最长也就五六十丈,达不到千丈。
不少人甚至怀疑炎帝斩蛇于此是否也是说的人多了,面目全非的结果。
巴陵的名字里有个陵字,却并无陵,只有巴陵山。
加之巴地多蛇,很多人都觉得许是将不知道哪个斩蛇人的事迹给套到炎帝头上了。
虽然炎帝是否于巴陵斩过千丈长蛇不得而知,但巴陵却是真的很灯下黑,也很奇异,它一年就一个季节:温暖如春。
做为宁州,乃至整个北方唯一一处四季如春,同时又位于漓水之畔的城邑,离蒲阪也很近,五六百里的距离,顺流而下也不过是一两日的功夫,巴陵发展得甚好。
这巢穴安的就差杵蒲阪脸上了。
三途都不知自己该佩服湮灭教艺高人胆大还是蒲阪自王丹王洋之后究竟有多衰颓。
她可不认为帝国王权强盛时湮灭教有胆量将巢穴安插在这。
将一只只水煮蜗牛剥壳丢进嘴里,野菜也喝得差不多时,三途终于看到逆旅里有人出来。
没起身,而是张开嘴吐出了人耳无法听到的声音。
邪灵生前是人,但死了还不能活蹦乱跳在人世间的东西,谁都没法昧着良心说那还是人。
邪灵能够发出人耳无法听到的声音,声音能传播得很远。
不过三途发出的声音是嘈杂的。
巫宗的巫女还有一些有特殊能力的巫是能听到这种声音的,湮灭教的历史比巫宗更加遥远,从后者建立起就一直相杀,鉴于历史上巫宗在诞生之初就表现出的对湮灭教的高度了解。
三途有理由怀疑巫宗与湮灭教有渊源。
安全起见,发出的声音不能太规律,同伴能明白是什么意思就行,同伴之外听噪音就够了。
三途在位置上又坐了一柱香的时间,三途取出一块布放在案上当饭钱。
出了食肆,寻了个没人的地,三途扶着墙张嘴便吐,之前吃了多少便吐了多少。
邪灵喜食活人血肉,尤以智慧生物为甚,对于煮熟了,精气神都煮散了的食物却是味同嚼蜡。
三途将肠胃吐干净后蹲在地上看着自己的呕吐物,莫名无言。
脑海里浮过多年前的事。
祂追寻仇人为食,望舒追踪仇人送给某人当实验材料。
某次遇到了一个硬茬,要食的是方雷国君的弟弟。
这位贵族非常惜命,保护的人一层又一层的,令人甚是无奈。
发现点子扎手,祂选择了伺机而动。
望舒选择了回去找某同门帮忙。
某人非常干脆的制造了一场惊动全城的动乱,让人由衷佩服巫女无光的眼光。
这么个为了个可有可无的实验材料可以制造一场死伤无数的动乱,人命仿佛连草芥都不如。
望舒被吓得不轻,自此再也不曾寻过某人帮忙。
惊吓中望舒看到了在混乱中火上浇油制造机会的祂。
化为祂的怨灵至少一半与望舒有或远或近的血缘,望舒注意到祂时,祂也注意到了她。
那个本该化为炼狱亡魂的孩童。
邪灵是什么?
是食人的怪物。
即便是至亲之人也不会将亲人化成的怪物当做亲人,都分得很清,自己的亲人是人,不是怪物,人和怪物是不一样的。
也的确是不一样的,很多邪灵从坟茔里爬出来后吃的第一拨人便是生前的血亲。
望舒却仍执着于那点遥远且隔了生死的血脉联系,甚至试图改变祂的食谱,将各种世人渴求而不得的好东西弄熟了给祂吃。
可惜都没用,吃多少吐多少。
若非祂最后跑得快,可能就被黔驴技穷的望舒给绑去寻某人尝试生理改造了。
三途揉了揉发酸的鼻子。
祂一直都忘了告诉望舒,虽然那些食物都吐了,但我很喜欢,并不讨厌。
“明知道不能吃,还吃那么多,你也是找虐。”
三途抬头,墙头上不知何时坐了一个眉目精致细腻的少年。
少年并非活人,祂的肌肤太过苍白,人若有这般苍白的皮肤,只能是死人。
邪灵是亡者,肌肤苍白是必然,但很多邪灵都会下意识让自己的肌肤哪怕苍白也不要跟死人似的,因而人形时大多看着如同病弱的少年少女,却也有一些完全不在意,顶着一副死人般苍白的肌肤。
“与你无关。”三途道。“发现什么了?”
少年也不在意三途的态度,甚为随意的道:“今夜巴陵中有一场血祭,湮灭教很多人都会聚集过来,是个好机会,你去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