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船被劫的消息辛筝也收到了,甚至比起后知后觉得到消息的人,她收到的更快一些,也比君离更重视,概因劫船者是她认识的。
昔日自鬼市得了两名人才的消息,其一为造篾岁,如今被她留在了蒲阪打理击鞠场,另一名唤桓焰。
桓焰武技过人,是第二重的武者,同时也擅水师。
辛筝安排她去云水当水贼了。
虽然桓焰不论是武技还是用兵都相当可以,辛筝给的环境也很好,奈何时势不给人发挥的余地。
防风侯在沃西与羽族掐的时候,蒲阪要保障云水的通畅,所有水贼都得消停。
防风侯掐完了下许的战争,中场休息打流民消遣顺便为之后打空桑岭做准备的时候,桓焰以为终于有自己发挥的机会了,结果云水的水贼分两种,无主的和有主的,无主的主要靠劫掠渔民与落单的商旅,有些在劫财的同时还劫人,人/肉也是肉,能打牙祭的;有主的倒是不食人,但专门劫掠过往商船,偶尔还接暗杀的任务,干掉几个会经过的贵族。
乌合之众干得过贵族精心豢养的家臣与死士?
自然不是能的,因为有主的水贼装备优良,精气神良好,训练有素,又是主场,他们干不过才不正常。
桓焰是特例,但她有信心干掉水贼,却没信心应付水贼背后的主人。
封地在云水两岸的贵族就没几个是不养水师的,而水贼与水师,也就是换个旗帜的差异,在船上翻翻的话,水贼的船上必定能翻出水师的旗帜来,水师亦然。
桓焰不想轻言放弃,觉得既然肉已经瓜分得差不多了,自己抢不到,那就让一池水彻底搅浑,重新分配利益好了。
鉴于此,桓焰将黄金船给抢了。
抢了之后桓焰便不得不面对一个问题:黄金不是贝钱,轻轻松松就能花出去。
黄金虽可当钱,但这年头会用黄金当钱的都是贵族,而拿黄金船上的钱去向贵族买东西那不是想不开吗?且不说大量来历不明的黄金多容易引人遐想,便是黄金本身也是有印记的。
想把黄金给花掉,得先洗钱,把黄金重新熔铸,从可以拿来开人脑壳的金砖熔铸成马蹄金,不然根本没法用。
桓焰自然是没这条件的,而且她现在最需要的是安静的找个地方避风头,等蒲阪出手将云水中上游的水贼秩序彻底打破后再出来,短时间并无需要花钱的地方,便问辛筝需不需要,若是不需要就将黄金给埋了,等以后需要的时候再取出来。
辛筝很想说不需要。
这笔黄金很危险,但三百石黄金,委实舍不得埋了。
辛国的直属封地发展需要花钱,夷彭的商队发展需要花钱,垚邑发展还是需要花钱。
辛筝最终屈服于贫穷。
让桓焰把三百石黄金送去辛原重新熔铸,鉴于这笔钱数量不小,很难瞒过辛鹿,不过也不担心。
辛鹿之前就讽刺过她这个辛子绝对是辛国立国以来最悖伦的,居然连祖坟都给刨了,辛筝淡淡然的讽刺回去了:你若是孝子贤孙,那就说出去呀。
辛鹿自然是不会说出去的,一半是因为没有证据,哪个正常人能想到一国之君能穷疯了去刨祖坟?另一半却是主少国疑他才得以掌权,刨祖坟的事暴露出去,辛筝若被拉下去,他也活不了多久。
最终以辛鹿问同父异母的妹妹要了一部分赃物为终。
黄金的事既然瞒不住,干脆就不瞒了,提笔给辛鹿写了信,分他两成,让他帮忙熔铸,不答应的话她就把黄金藏在辛国再通知马蜂窝来抓贼。
辛筝相信辛鹿不会出卖自己。
自己活着,仇家会越来越多,而这些仇家为了报复自己让自己永远回不到国君之位,也为了辛原的良马,势必会扶持辛鹿,给予辛鹿很多资源。
辛鹿是一个有长远目光的人。
多年前自己吃东西中毒,辛鹿明明可以看着自己中毒而亡却选择了救了自己时,辛筝便看出来了。
辛鹿不想她死吗?
自然是想的,不然也不会在她的食物里加料。
他只是不能让她死得太早,金字招牌可以慢性中毒,因为毒发的时候也差不多失去价值了。
可惜,辛鹿计划好了一切,却没料到妹妹的狠辣与青婧的乱入。
若无青婧的乱入,哪怕辛筝意识到是哪里出了问题,也弄死了堂弟与侄女,往两个嫌疑犯的心上狠狠捅了一刀,但她自己也最多比那两个权力争斗中成为牺牲品的倒霉孩子多活几年,大好江山,注定拱手私生子。
思及前不久做的用名分换盐湖的交易,辛筝一边在简牍上写信一边叹道:“阿父你可真不会生,几十个孩子竟只有我像你。”
虽然这种像,很难说会不会是一种悲哀。
毕竟,辛襄子二十几个孩子里,敢于弑父并且付之行动的就她一个。别的,不论是辛鹿还是已经死了的辛骊,虽未达到任君虐我千百遍,我待君如初恋的境界,但任君如何虐我,都始终臣服忠诚的境界却是都达到了。
处理了桓焰给自己找的事,辛筝开始继续处理垚邑的公务。
地盘增加了三城,需要处理的事情更多了,需要的人手自然也急剧增加,幸而虞及时在开春的时候送来了三百名序学被考核给淘汰了下来的学生,都是能写会算的好孩子。若非她这回要做的事实在是太缺人手,他们从去岁秋季至今的考核内容也不会难度大增,每次都是淘汰一大批,不过小一年便积攒了如此多的淘汰生。
序学不同年级学生的比例简直是断崖式差异,等昆北之地的事完了,长吏虞大概不需要担心序学的开销了。
人手暂时是不缺了,但怎么安排工作,怎么分配却得好好斟酌。
分封制下,血统决定了一个人做什么工作。
祖上是国君,子孙自然是国君,祖上是烧陶的,子孙也是烧陶的。
辛筝不喜欢,一部分是因为她其实没那么喜欢当国君,虽然她有野心,但做国君却只是因为不当就得去死,若她不是嗣君,应该会去蒲阪,在帝国的中心实现野心;另一部分则是这种祖上干什么,子孙也干什么的世道对贵族的生存太有利了。
她不喜欢贵族,准确说历代辛子都不喜欢。
不听话,不喜欢贵族的国君活着有什么意义呢?
贵族的思维是简单而干脆的,所以辛国连着横死了十二任国君,有被贵族带人围了台城不得不屈辱自杀的,有为了避免死后受辱而投井的,有在白天还活蹦乱跳的狩猎,晚上吃了一碗肉粥就莫名其妙猝死的简直是花样演绎何谓国君的死法。
当然,国君不得好死,贵族也没多舒坦。
每任国君都充分诠释了人性的丑陋:我不得好死,你也不能好过,死都要拉一票人一块死,黄泉路上坚决不独行。
十二代积累的结果便是兖州诸国,辛国的贵族势力是最弱的,若非社会制度保障了贵族生存的土壤,哪怕杀了一茬也还有一茬,冲着十二代国君在位与临死时的动作,辛国的贵族早被杀绝种了。
即便这一代,若非主少国疑,又有归乡这面旗帜,最重要的是辛筝做的太过分了,多种因素叠加,也不会有三年前的国人暴/动。
辛筝安排各处人手的时候,帮着她将公文简牍分类的骊嫘忽道:“四城之地,用不了三百能读会算的人手。”
辛筝道:“怎么用不了,我可没打算让他们做大官,只是让他做底层胥吏与底层小官,这些基层的位置是最缺人手的。”
“未免大材小用。”骊嫘道。
高压式的教育是有效果的,来自辛原的三百名孩童,每一个的学识素质都超过了很多贵族与游士,当然,这是指博的方面,若是论精,有很多碾压他们的人。但这样的人手,做基层胥吏,在这个世道,真的很浪费,管理一方都够用了。
辛筝支着下颌道:“不会啊,基层胥吏能写会算,官署每日处理的事都更快了。”
“也更多了。”骊嫘哭笑不得。“官署如今每日处理的工作是过往的数倍,还在不断增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