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从梦中惊醒时再次确定了一件事,自己是真的不喜欢睡觉。
无名惊坐而起时阳生也跟着醒了,两人一个睡房间内间,一个睡外间,只隔了一道屏风,阳生这段时间又时常被刺客造访,本就浅眠,无名一醒,他很难不跟着醒来。
“又做梦了?”
无名嗯了一声,同时起身给自己倒了一盏蜜水。
“这次又梦到什么了?”阳生好奇的问。
无名只要睡着了必做梦,但和寻常人不是噩梦就是美梦不同,无名的梦很难定义。
她梦到的内容都是支离破碎的片段,诡异的是,这些片段并非完全是混乱,而是以某个视角为中心,无名整理过,如果不是出现在自己的梦里,其实很像是一个人的经历。只是,经历并不完整,并且,主角并不固定,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贵族有平民有奴隶,甚至还有非人族的智慧生物。
想了想阳生近来的精神状态,无名终是开口道:“是一个游士,以前梦到过。”
梦的主角不固定,但有的时候也会出现连续的情况,某段时间梦到了一个人的一段经历,很多年又梦到了后来的经历。
这次的情况便是。
以前梦到的内容是那个游士为了求学到处跑的经历。
“我上次梦到他为了求学到处用各种手段到处学东西。”
无名这么一说阳生也反应了过来,很久以前无名提过这个梦。“这回的内容是他出将入相?”
“不,他是小贵族的庶子,血统低微,而且他的想法都没人理解,没人用他。”无名道。“我梦到他最终心灰意冷回了老家收徒专心办私学。”
阳生说。“你的心情似乎很惊讶。”
“我梦到他的一个弟子叫李起。”无名近乎梦呓的道。
梦境的主角很少有活得长的,即便有活得长的,也因为太过破碎,难以辨别真假,但这回梦到的内容不论是游士还是李起都是史册之上有记载的人。
游士的姓名不知,但他是正史上有记载的最早搞私学的人,也正是私学的兴起导致了官学的没落,游士阶层的出现与崛起。
李起,这个就更不必说了,冀州史册上数一数二的牛人。
阳生也很快联想到了冀州的那位李起,莫名的,他想起了史册上记载过,李起曾言其师梦多,因而李起经常收集一些安神的香料,并且一些地方,李起的先生并未去过,却能对当地情况说得头头是道,李起相询,只答梦中曾游。
“说不定无名你和李起的先生一般皆是天赋异禀的能人呢。”阳生开玩笑道。
无名默了一瞬,她觉得,那可能不是天赋异禀,而是前世,虽然那是个男的,但这些年梦里的内容又不是头回出现男的,有一个梦的主角还是个雌雄同体的物种呢。
不仅性别丰富,物种也很丰富,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应有尽有。
“我大部分的梦境中的视角都不长寿。”无名道。
并非每次梦境的视角都出生好,而出生不好,很少有死得迟的。
受困于频繁梦境的不止她一个,每一段梦境的视角拥有者都被梦境所困扰,严重者,甚至影响到了生活。
无名莫名想起了防风侯出事那天的那个刺客。
刺客认识自己,她看自己的眼神不是看陌生人的眼神,她熟悉自己的术法。
可自己不认识刺客。
无名有点怀疑,刺客认识的是否那些梦境中的某一个。
尽管刺客的皮肤非常年轻,从里到外透着年轻的蓬勃气息,对方应当与自己差不多年纪。
可她也记得,自己的梦境中有一个视角的主角不知是抽了什么疯,在冰川上静坐思考人生,一直静坐到冰川退去。
直觉告诉她,那人静坐的时间长度绝对惊人。
不饮不食,冰川静坐至少百年,甚至千年这本身就违反了常理。
元洲最长寿的物种是羽族,而羽族也是需要吃饭的。
无名试图将那个冰川静坐的疯子给画出来,却发现自己记不起那人生得什么模样,只依稀记得一双美丽而沧桑的墨绿眸子。
阳生道:“说起来,这些年你对梦境的抗拒一点都没减呢,明明那些梦并未影响到你的生活。”
无名道:“只是现在没有罢了。”
“难道以后会影响你的生活?”阳生好奇的问。
无名想了想,不太确定的回答:“我也不确定,只是有种隐约的感觉。”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一直都没有事。”阳生道。“甚至因为梦境的缘故,你无师自通了很多知识。”
当年随着防风国嗣君婚姻的改变、后宫的充盈、庶嗣的陆续出生,他这个嫡嗣愈发的碍人眼。
虽然防风嗣君广纳姬妾联姻,但也没想让嫡嗣去死,因而同意了嫡长子自请前往蒲阪为质和孝顺大父的请求。
那一路并不太平,刺客就没绝过。
阳生到了防风侯跟前便无法再下手,机会不多,自然要珍惜。
保护他的人不断倒下,最终只剩下了寥寥数人荒野求生,可一群接受了贵族军事教育虽是身强体健身手过人,却也从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哪懂什么荒野求生?
荒野求生说的轻易,实际上想生,需要掌握的知识一点都不少,不然极可能死都不知如何死的。
最终是靠无名才活下来的。
无名的梦境中有不少视角的主角喜欢到处跑,荒野求生内容不少。
无名无言。
梦的确教了她很多东西,但这么清晰且实用的梦,太过不合理,而她也完全不明白这些梦的原理。
无缘由的好处,受着总是让人不安心,尤其是这好处连拒绝都不行。
饮了蜜水,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确切说是阳生说,无名听,她素来少言,阳生不问,很少给予回应,即便给予回应,很多时候都因为懒得说话而用手语回答。
“你觉得卫辕如何?”
“国士之才。”无名回道。
阳生惊讶了下。“你的评价竟如此高”
无名觉得自己的评价还是很可以的,礼崩乐坏,不知何去何从,很多人都思考帝国该怎么走下去,连向别的种族取经的都有,有说要学龙伯干脆各自立国,也有说学羽王风洲,分封与郡城并举。
卫辕走的是第三条路,以法铸造一个耕战体系,再用这个耕战体系将整个天下给犁一遍,彻底重铸。
没错,全天下给犁一遍,这也是没办法,卫辕构建的新秩序里没有血统分封制的生存之地,哪怕是国君的子嗣,若无耕战之功,也只能做一个白身,饿死都不是不可能。
无名道:“因为他的想法可行性很高,就是过于极端了些。”
“你是指完全废血统分封改以军功封爵?”
“不是,他的构思里,只有农耕与战争才能得爵,但一个健康的文明,不应该只有农耕与战争。”无名下意识回道。
阳生道:“但如今这个世道,最重要的难道不是战争?”
无名无法反驳。
这战火绵延的世道,活着都很成问题了,哪有资格去追求别的?
可她也始终觉得卫辕的学说理念很有问题。
阳生很快便说着说着的睡着了,哪怕这会儿想他死的刺客数不清,但无名就在外间,他总归是能睡得安心的,自然睡得也快。
无名躺在特别定制的长榻上睁着眼等待天明。
或许有一天自己真的会练出不睡觉的本事来。
无名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