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读百遍,其义自明,清任读了半个时辰,一遍也没读完,不是读不懂,而是心思太杂,看不进去。
金乌台是西荒最繁华的地方,太昊也是西荒最强大的国族,疆域辽阔,西荒盆地有大半都被太昊国纳入版图中。然而,只是西荒,而非元洲,甚至在帝国,国力远超太昊的便一大把,这是老天给饭吃,西荒的地理和气候先天弱于人。
如今西荒同蒲阪的战争正式拉开帷幕,纵然这是几十年前就已众所周知的事,但真的到来时,知道的人都不免难眠,这是一场注定艰难的战争。
双线开战,就看谁更熬得住,但熬的时候每一天都是难熬的。
清任将书简收拾了下,看不进去,不看了。
洗漱一番,清任便乘着马车出门去金乌台了,做为王的舍人,他大部分时候吃住都是在金乌台的,不然每天来回跑,他根本处理不完每天无穷无尽的公文,尤其是这两年,只恨一天十二个时辰不能掰成二十四个时辰来用。
清任出门很早,但这世上总有起得更早的。
街道两边的商铺与摊子都已经在张罗了,尤其是卖朝食的摊子,格外的忙碌,再过一会儿整个都城都会醒来,辋川海周围商贸发达,因而围绕着商贸而产生了许多非农耕的工作机会,为了赶时间上工,这部分人都习惯在路上随便买点吃的边吃边走去主家上工,发展到后来家里宽裕的家庭也习惯朝食在外头解决朝食了,可以省不少时间。
清任随便买了俩蒸饼坐在马车上慢慢吃,吃的时候路过了一处学廊,这个起得更早。
学廊是太昊琰设的蒙学机构。
最早的时候其实是只有序学的,但序学收的帝子都是已经有一定底子的孩童与少年,说白了,不负责学生的启蒙,哪怕是后来修建的金乌学宫也是序学读完后继续学习的地方。
蒙学还是自己负责,但普通人家想开蒙难度太高。
于是有了学廊,也叫蒙廊。
顾名思义,给孩童发蒙的地方,修建在大街上,只要缴纳一笔微薄的束脩即可在学廊发蒙读书。缴不起钱的氓庶也可以旁听,学廊的先生并不会驱赶,只要不故意制造动静打扰学廊的课堂秩序就行。
因着一日之计在于晨,也可以理解为街上只有早上和傍晚最安静,因而学廊将上课时间集中在了街上人流量最少的早上和傍晚。
没办法,大街上太吵了,不是每个孩子都能静下心来读书不被大街上的动静给吸引,但能静下心来读的也少有不成才的。
学廊大抵是整个都城起来的最早的地方了。
清任的目光中划过一抹怀念。
他以前也是学廊的学生,只是不在坐在廊下,而是在栏杆外旁听的蹭学者。
学廊收的束脩很低,不仅不赚钱,甚至连维持学廊本身自给自足都做不到,全是靠国库每年拨钱才能维持。但即便如此,束脩也并非所有人家都缴得起,不过这几年,学廊的蒙童越来越多了。
清任看着学廊下坐得满满当当的小毛孩们,又看了看学廊栏杆外挤着的孩童与少年,心绪莫名的没那么烦乱了。
西荒必须赢,也一定要赢。
不需要想太多,只要想着赢就够了。
舍人本是左右亲信与门客的通称,后来演化出了舍人这个官职,国君自然不会只有一个舍人,但清任是舍人中比较特别的那个,他是秉笔舍人,为太昊琰将每天堆得比山还高的公文给分门别类,重要的给太昊琰亲自处置,不重要的则是念给太昊琰听,顺便提个建议,太昊琰听了品品好不好,好的话就这么批,不好的话太昊琰自己再完善完善一下,她口述,舍人写。
秉笔舍人同样也不止一个,公文太多,一个人忙不过来,最多的时候有十来个,最少的时候也有三五个,短则三年,多则五年换一茬。
每个都是太昊琰挑选的年轻人,有能力且可信,唯一的缺点就是年纪太轻,多少有点这样那样的年轻人毛病,不过也不是问题,三五年的舍人当下来,大部分毛病都拾掇得差不多了。
每个舍人被放出去后只要认认真真的干活并且没被地头蛇给搞死或收买,必然青云直上,现任丞相赵貉就是个最佳榜样,从舍人干起,外放了二十年,回来后直接干上了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也使得舍人位虽卑,还辛苦,但举国上下有才华的年轻人无不卯着劲想当上舍人。
嗯,年轻人,太昊琰用人喜欢用年轻人,若有两个才华差不多的放她面前让她选择用人,她选的一定是年轻的那个。
这也使得太昊国从都城到地方上,官吏普遍偏年轻化,很少有白胡子一大把了还在占着位置的。
马车驶至金乌台时清任也将蒸饼啃完了,有点噎,灌了一口乳酒将食道里的食物都推进肠胃里。
正饮着乳酒便看到了太昊棣的马车,很好认,风格格外奢华。
太昊琰生活清简,嗣君却是另一个风格,喜奢,衣食住行无不精致奢华,为此没少被弹劾。
所幸太昊棣的奢华还没到一件衣服穿了一次就不再换第二次,吃一道素菜要好几只鸡鸭配,或是只食最好的部分的境界,更没搞出黄金车之类,不然哪怕太昊棣哪怕是太昊琰唯一的合法继承人也逃不过被废的结局。
但也因为太昊棣的奢侈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的踩在别人的容忍线上便不免令人无言。
清任大概能猜到为什么。
太昊棣是太昊琰法理上唯一的子嗣,只要他不想不开,嗣君之位再是稳当不过了,这大抵也是太昊棣当了五十多年嗣君都没造反的原因。
帝国如此漫长的历史还真没有过五十多年的嗣君。
但别人没法忍是怕被熬死了,并且有竞争者,太昊棣没有竞争者,哪怕是被熬死了,江山也还是他后代的,没必要冒险。
只是,人总是得一想二的。
没权的时候想权,有权的时候想要温暖的感情。
太昊棣是太昊琰的嗣君,但他是太昊琰最喜爱的孩子吗?
这个问题,在大部分人看来无疑是最喜欢的,若非最喜欢的孩子,太昊琰能只太昊棣一个合法子嗣,没有任何人能威胁太昊棣的地位?
清任却隐隐觉得不是,太昊琰保护得最好也最用心的孩子是另一个。
江山与权力给了一个孩子,但最多的感情却是给了另一个。
人心总是贪婪的。
但太昊棣怂,这让他也只敢在小事情上蹦跶试探。
清任收了收思绪,金乌台的家事还轮不到他越界操心。
下马车步行进了台城。
西荒的冬季一年来得比一年早,也一年走得比一年晚,台城的残雪早被扫干净了,但空气并未因为残雪被清扫干净而变得温暖,吸一口气,冷的刺鼻。
直到走进有地龙的外朝殿阁里才暖和起来,顾不上休息,不过休沐了一天,公文都堆成山了。
干了不到半个时辰便有寺人来传唤。
王在议事,让他过去伺候笔墨打下手。
清任麻利的收拾了下跟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