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官不是容易做的官,既如此,辛筝觉得自己不籍此捞点利益未免太对不起自己了。
决定接下任务后——也不可能拒绝——辛筝乘车去寻王与王进行了一番讨论。
是单纯的让她押粮,还是让她从诸国手里弄到粮食再送回来。
王表示,若是前者,孤让你去岂非杀鸡用牛刀?
辛筝顺懂,然后问王是想要多少粮食,支撑到今岁凤鸣原秋收的粮食还是支撑到更久的粮食。
凤鸣原开发度,是冀西最大的产粮区,去岁被画旬一番折腾,收成毁了不少,但底子在那摆着,今岁开春后王会让所有军卒也一起下地抢种,再加上凤鸣原的贵族与氓庶本身种植的田地,秋季必然会收获甚多,足够支撑大军嚼用至少半年。
不过,小冰期的喜怒无常辛筝觉得,做好倒霉的准备总是没错的,换做是她的话,去弄粮食必定是多多益善的。
王思考了须臾,回答多多益善。
辛筝懂了,然后同王讨论起了酬劳问题,昆北之地的城邑,随便哪块,哪怕是人烟稀少的地方也无妨,封给她。
王答应得很痛快,表示只要爱卿能弄到让孤满意的粮食数量,那么昆北之地任爱卿挑选。
君臣沟通良好,辛筝想了想,给了王一个比较友好且认真的建议:春种结束后最好修点水利防止粟麦生长到一半,老天非常不给面子的不下雨了。
小冰期降临,永远不要奢望风调雨顺,风不调雨不顺才是常态。
不翻史书不知道,一翻吓一跳,历史上小冰期的最高记录是连着折腾了十年,哪怕是寻常时候也是平均两年旱一次,若再算是蝗灾、夏雨雹、战乱这些当时在位的倒霉人王最后的结局是活活累死一点都不冤。
哪怕不想耽误战事,那也无妨,今岁冬季受灾范围那么大,多的是流民,可以招募流民来修建水利。
流民的要求也不会很高,给一口饭能活下去就行。
王不置可否,辛筝也不确定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了。
反正她是提醒了,王不听,她也不可能拿刀架在王的脖子上让王听自己的,只能告退。
走的时候正好听到画旬与王师又一次切磋的消息。
冬季是个好季节。
至少对于生活在荒原,被动进化出了超高的抗寒能力的龙伯而言,冬季是个好季节,寒冷一点都不影响他们生龙活虎。
对人族那就很影响了。
画旬充分利用了龙伯王女夏带来的人马,整个冬季的舞台简直是龙伯的独角秀。
王师一直输多赢少,也就画旬受限于西荒的底子不能和王师正面掰腕子,硬吞下去也消化不了,否则早杀出九河走廊吃下凤鸣原了。
辛筝望了望九河走廊巍峨的关隘,嘀咕道:“总觉得画旬在等什么。”
但画旬能等多久呢?
西荒本身就底子薄,经过五六十年前的七年□□后人口断崖式下跌,底子就更薄了。王师背后的诸侯们不一定愿意投入太多,若是王师的消耗太大,诸侯们会不干,但西荒又能坚持多久呢?
冀州做为帝国最繁华的地方,哪怕诸侯林立,底子也仍比西荒深厚,离西荒又近,征丁征粮都会很方便。
画旬还有别的破局之道吗?
辛筝沉思着,委实想不出还有什么场外招能为画旬增加优势。
想不通就不想了,以后总会明白的。
辛筝简单的收拾了东西便开始走马上任。
王给她划了一个范围,这个范围里的国族征粮事宜全都交给她,范围也不大,四分之一的冀州而已。
凤鸣原不在这其中。
王师就在旁边,凤鸣原诸国不敢不缴粮,因而需要派粮官的都是离得远的地方。王给她安排的是冀州西南加冀州中部偏南的区域,林林总总加起来有一百多个国族。
辛筝将自己所有的心腹甲士都给带上了,有备无患。
虽是走马上任,但辛筝走得一点都不快,每遇到一座村社或城邑都会停下来了解一下当地的风俗民情,一路走一路停。
走到骊国时已是暮春,辛筝也将冀州西部和中部的情况给摸得差不多了。
除了无话可说还是无话可说。
冀州很繁华,坐拥一万万人口。
仅人口密度这一项便甩开了帝国所有地方。
但这地方的诸侯们也相当的可观。
诸侯征伐,牛马都是战略物资,冀州民间缺牛,牛价奇高,一头牛的价格都是百十铜布,而这还只是劣牛,若是好牛,价格更高。
以至于辛筝见到骊嫘时忍不住问了一句:“你说我往冀州贩牛能赚几何?”
骊嫘想也不想的回答:“你会赔得血本无归。”
“冀州缺牛。”
“冀州缺牛,但冀州不缺人力,人力足以填补牛马稀缺的影响,而且人力比牛马便宜。”
“但牛马耕地比人力更快。”
骊嫘想了想,拉着辛筝到舆图为辛筝介绍起了从辛原运牛过来需要经过多少地方,这些地方有多少关卡,税赋几何。
一层层盘剥下来,牛价便是再翻个两番也赚不到钱,而这还是建立不会被抢的前提下。
“这关卡也未免太夸张了。”辛筝瞠目结舌。
“不多设关卡,如何增加收入?”
辛筝道:“但这么个征法,跟竭泽而渔有什么区别?”
“打仗不需要钱?修建宫室城邑不需要钱?”
辛筝叹道:“但还是很蠢。”
“当所有人都这么做时,不做的会是异类。”骊嫘看了眼眼前人,又补充道:“你就另当别论。”
本来就是奇葩。
辛筝权当骊嫘是在夸自己。“你说的是对的,不过你能对冀州的国族与税赋如此了解,骊武侯对你的教育确实很用心,你最后怎么还能输给旁支?”
骊武侯死后骊国的混乱足以证明那位旁支的能力,不到十年换了三任国君。
“我是女子。”骊嫘道。“当然,用你的话来说就是我还不够强大。”
没有强大到足以干翻所有不服。
骊嫘说完发现辛筝竟然没有说什么,不由扬眉。“你怎么不说话?”
“生在冀州,还是女子,你是很不幸。”辛筝回道。
“这不像你会说的话。”
“我这一路过来,你可知我见过多少杀女婴的事?”辛筝叹为观止的道。“以前青婧同我说冀州的风气传统,我还半信半疑,如今方知,她所言一点都不虚。”
杀女婴都成了传统。
“亲生骨肉都能因为传统给弄死。”辛筝惊叹。“那样的人真的会爱自己的后代吗?后代又是什么?”
感觉辛襄子都没那么人渣了。
“如果后代是养老的工具,那么不论男孩女孩,只要用心养大,难道子女能看着父母饿死?”辛筝觉得不可理喻。
若是爱孩子,怎能这么做?
若是不爱,纯粹当养老的工具,那工具是男还是女有意义吗?适用与否才是最重要的吧。
骊嫘想了想,发现自己也想不通。“我亦不知,或许这就是人性。”
“那不叫人性,叫兽性,人不过是一种比较聪明的野兽。”辛筝无意识的说着青婧对智慧生物的点评。
骊嫘莫名有种青婧的既视感。“你寻我便是为了讨论人是否野兽?”
“当然不是。”辛筝道。“我想推动冀州农耕技术的发展。”
“那需要很多耕牛与农具。”骊嫘顿时想到对方一开始就问贩牛利润几何。“我不建议你贩牛,这是个无底洞,你没钱往这里头填。”
“所以我需要你帮我有没有两全之法,我不想亏钱。”
你在为难我。
就算是为难,但谁让对方是主上,哪怕是为难,做臣属的也只能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