兕子短时间内见不到新任穷桑侯。
新君忙着处理前任的丧葬呢。
兕子颇为诧异。“穷桑先君不是死了一年有余吗?”
诸侯五月而殡,王七月而殡,不是早该埋了吗?
青婧道:“都忙着干掉别的兄弟姐妹,谁会有空收敛尸骨。”
兕子想了想。“我记得,穷桑国的少君们是在先君病重垂死时干掉嗣君的。”
“对啊。”
“那嗣君死后,少君们先君死了?”
“还没。”
兕子哦了声,又问:“先君如何死的?”
官方说法是病死的,因为少君们打起来之前先君就已经病入膏肓了,但病入膏肓并不代表一定是死于疾病。
“自然是饿死的。”青婧不假思索的回答。
兕子忽然觉得自己真是这世上一等一的孝子,史官应该为自己的孝顺列传传颂,看她对辛襄子多好,死的时候没多少痛苦,死后尸身也没扔在屋子里腐烂生蛆,直到化为白骨才想起来下葬。
青婧用古怪的目光看着兕子。“你怎么了?”
兕子回道:“我好像被我自己的孝顺给感动了。”
青婧:“”虽然总觉得哪里很诡异,但又好像很有道理。
辛襄子死得很惨,但古往今来死得比他更惨的王侯一抓一大把。
帝国迄今为止非正常死亡的王侯超过一半,基数上去了,自然什么奇葩残忍的死法都能找到。
辛襄子,死得还挺舒服的。
不待青婧理顺脑子里的思路,兕子先恢复了正常。
见不到穷桑侯不代表她就没事干了,至少有三件事是需要做的。
第一件,联络粮商,桑林是国都,人口和驻军还有外来流动人口都众多,这么多人口,自然不可能只靠穷桑原本身供养,倒不是说产的粮食不够吃,而是贵族普遍有在家囤个三五年存粮的习惯,因而只是吃,那是够了的话,但要囤的话就不够了。
有需求自然有买卖,桑林能找到很多粮商,兕子让夷彭去寻粮食。
她要买粮食,多多益善。
不过不买粟这类贵者吃的食物,而是买麦和糟糠这类贱者食,反正什么粮食便宜她就买什么。
为了买粮,兕子将自己从辛国带来的所有奇珍异宝都给了夷彭。
夷彭估算了下,表示这些虽然都很值钱,但也买不了大君你想要的那么多粮食。
“这些是定金,剩下的钱待我回了辛国再给。”兕子理所当然道。“当然,粮商若是不介意定金也到时候回辛国一起结,我可以给他们一份通关的文书,让他们能一路畅通的将粮食送到辛原。”
商队出门在外最怕的就是被贵族惦记抢劫,偏偏这又是很常见的情况。
兕子的文书并不能让商队避免盘剥,但至少不会盘剥得太厉害,并且只要不是和辛国有仇,都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阻挠,很容易被辛国当成转移国中矛盾的对像。
夷彭想了想,问兕子:“你可介意粮商送粮时夹带别的货物?”
“只要他们为辛国带来的粮食足够多,随便他们夹带什么。”兕子回答。
夷彭心里顿时就有数了,
第二件事是关于育幼院的。
本来只是用来收养失去父母和被父母给遗弃(完全可以当父母死了)的孤儿,不过,俗话说凡事开头难,兕子却觉得不然,分明是越往后越难。
最早的时候也没多少孤儿,而且都很小,随便喂点羊乳什么的就可以了,但随着小孩长大,显然不可能只喂点羊乳就行了,但终究是小孩,也吃不了多少。
只是,一个孩童吃不了多少,成百上千甚至成千上万个呢?
一对人族夫妻,身体没毛病的话,一辈子至少能生二十个孩子。
显而易见,莫说氓庶,便是贵族也大多养不起这么多孩子,除非是最拔尖的贵族,比如国君或是能与国君叫板的这类,不然贵族一般都会控制自己子嗣的数量,少则一两个,多则三四个,仅限于合法子嗣,私生子等同于奴隶,养起来成本很低,倒是无所谓多少。
因而贵族中,合法子嗣的数量也往往代表着身份地位(仅限于男性贵族,女性贵族除非自己无法做主,否则能生两个绝不生三个,能生一个绝不生两个,不生的倒是没有)。
氓庶生育的孩子,很多时候不比王侯差,但王侯是养得起所以随便生,氓庶是买不起避子汤,一碗避子汤的钱可以让全家饱食一顿了,而夜晚除了造人也没别的事可做,孩子没法不多。
孩子生得多,又养不起该怎么办?
各地有各地的风俗。
冀州的风俗是通过溺杀女婴来控制人口。
兖州的风俗是所有孩子里只留下身体最强健最有希望成活的,然后将身体脆弱或相对不够强健的卖为奴隶,卖不掉的话就扔掉,这些被扔掉的孩子,一般都会被沦为同类的口中食。
当然,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也有心狠点不想便宜别人的则是将卖不掉的孩子下锅炖肉羹全家打一顿牙祭。相对来说,自己吃不下,和别人换了孩子再打一顿牙祭反倒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育幼院这些年捡的孩子一年比一年多,去岁的大火后育幼院的弃儿数量更是暴增。
育幼院搞了这么多年,收养的孩子多了,糟心事也多,养不起时把孩子给扔了,后来发现孩子被育幼院捡了还活着的又找来的也不少。
一类是想讹点钱,怎么能一点钱都不给就抢走别人的孩子?太不讲理了。
兕子为了表示对方没冤枉自己,非常不讲理的将想讹钱的人都挂城墙上风干了。
第二类就有点复杂了,是真心想将孩子带回去养的,但不少孩子不想回去,不愿意原谅,不想回去,也因此受到了社会道德的谴责。天下无不是之父母,当初也是无可奈何,如今父母寻来了,为人子女怎能如此无情?父母生你养你难道没有恩?
有不愿原谅不想回去的,自然也有在兕子看来脑子有毛病想回去的。
背叛只有零和无数次。
曾经可以在艰难时把孩子给扔了,日后碰上同样的处境难道不会扔第二次或者更加精明些,卖掉?人牙子不会买年纪太小的孩子,因而夭折率太高,但年纪不大不小不那么容易夭折的却是很喜欢的。
兕子几乎想都不想就准备第二类父母一起挂城墙上风干,育幼院的孤儿吃她的喝她的,这么随随便便就让人带走了,她不跟冤大头没什么两样了?
最终还是没能如愿将第二类父母给风干,被媵正给拉住了。
第一类讹钱讹到国君头上了,那是活腻味了,但第二类,真没冒犯到国君,也没打算讹钱,纯粹是想要回自己的孩子。再加上人族重孝,孝贯穿了人族文化的始终,兕子要真把人给挂城墙风干了,不仅会名声臭不可闻,还会引起动荡。
血缘是礼与宗法的核心,而孝是血缘的核心,以礼治天下也可以说是变相的以孝治天下。
一国之君带头挑战践踏孝道,不是挖坑埋自己吗?
生命可贵。
而且育幼院的开销越来越大,兕子私库的钱和她支援的钱粮都撑不了太久了,不如让那些父母带走一部分以缩减开销。
媵正拉住了兕子,却也激起了兕子的怒气,理智如缰绳拽住了她不大开杀戒,但怒气不宣泄出来憋在心里也伤身。
不能杀?
没关系。
这世上多得是让人生不如死的法子。
拒绝了媵正的提议,兕子同那些父母算了一笔账,非常认真的算了算养一个孩子需要花多少钱。
育幼院的孩子吃她的喝她的用她的,她不想当冤大头,既然你们是亲生父母,那就还钱吧。
底层氓庶有识字的吗?
自然是没有的,自然不会懂兕子批发式的养幼崽,单个抚养成本其实很低,不过再低也是还不起的。兕子养那些幼崽虽然不是锦衣玉食,但吃饱是最基本的保障,只这一项的开销就足够让任何一个氓庶吃不消。
底层氓庶一年都吃不上几顿饱饭可不是为了减肥,而是现实条件不允许吃饱。
兕子允许那些父母为奴抵债,什么时候还清了就可以带着孩子离开。
杀了足够多的鸡后育幼院终于没再被人找麻烦,但入不敷出的问题始终没能解决。
不能解决入不敷出的问题,育幼院迟早关门,那些孩子也可以回到街头当乞儿了,能活几天看运气。
育幼院的孤儿也有做点手工赚点钱,但太微薄了,根本无济于事。
思来想去,兕子决定安排育幼院的孤儿们读书识字。
虽然还不确定能干什么,但识字的人以后总归会多几条路,总能提供足够的回报。
要教导读书识字自然需要教书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