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总希望自己是幸运的,奈何现实从来骨感。
即,怕什么来什么。
孟秋之月的中旬,被热带的热情给弄得一天一盏薄荷水也还是有中暑迹象的辛筝终于扬帆起航,打算去夷彭岛再瞅瞅,然后通过漓水逆流而上回蒲阪。
送别时青婧说:“那你可得小心点了,朱雀海是渊客的主场,虽然前两年被沿海诸国给教做鱼人了,但渊客如今与海国联姻,画棠吸收了大量陆地上的流民,想来很快就会重新活跃起来。”
辛筝道:“我知道啊,所以我才要早点离开避免碰上。”
帝国很快就会顾不上陆地,莫说朱雀海了,辛筝很怀疑来日赤海、骞宾海都会不再受人族的控制。
画棠能够在短短数年内就在南溟搞出渊客船帮来,没道理与海国联姻后就会降智,失去曾经的能力。
思及此,辛筝忽问青婧:“你说,我有没有希望收拢她?”
青婧反问:“需要我提醒你,西荒战败的最大功臣是谁吗?”
论明面上的功臣自然是战功赫赫的少昊君离与荣君,但论对整场战争的影响,无疑是辛筝。
没有辛筝对王师完美的后勤保障,西荒获胜的概率还是很大的,哪怕是败了,也不会败得那么快。
辛筝:“那怎么能怪我,我只是忠于自己的立场。”
“她也忠于她的立场。”
“太昊琰已经死了,她与西荒的联系已随着太昊琰的死亡而断了。”
“亲人的死亡不是那么容易放下的。”青婧无语道。“即便不考虑太昊琰的败亡,她如今也是海国的王后。”
“但她并非纯血鲛人。”辛筝道。“两头不是人是混血的劣势,也可以是优势。”
青婧想说如果画棠是个墙头草,你也敢用,但想想辛筝的性格,有她不敢用的人吗?
“那祝你在归途上遇到她,得到说服她的机会。”
辛筝有理由怀疑青婧是在诅咒自己,不过犹豫了下还是没在这会儿找茬,而是用一种玩笑的口吻问青婧:“我不会有子嗣,我若为王,你为我的继承人如何?”
青婧想也不想的回答:“不好。”
“为何?”辛筝不解。“你不是想成为大荒所有物种的王吗?以人族为基本盘统一整个星球不是更容易?”
青婧道:“我曾经与你聊过小冰期。”
“记得。”
“如今的小冰期只是一道小菜,六七百年后,这颗星球会迎来一次龙伯王朝末期那种层次的冰期,甚至比那一次更冷。”青婧道。“我不看好人族。”
辛筝道:“就是有难度才有挑战性呀,若无难度我还不会找你当继承人呢。而且,你都说了,那样的冰期不是第一次,你怎就知道更久以后不会再来?你总得攒攒经验呀。”
青婧闻言沉吟了须臾。“我想想。”
“那你慢慢想。”知道青婧大概率会答应,辛筝心情不错的摆手告别。
好心情并未维持多久,辛筝确定了一件事,青婧有乌鸦嘴的资质。
曾经统治朱雀海海面的渊客船帮是被教训了,但海面下的鲛人们却没有受到影响,并且逐步被海若容纳进新建立的鲛人海国。
精炼一下便是:一支海贼非常精准的在茫茫大海上堵住了辛筝的船队,邀请辛筝去棠棣群岛做客。
瞅瞅周遭武装到牙齿的海贼,再瞅瞅海里同样装备精良的鲛人,辛筝能怎么办?自然是欢喜的接受邀请。
辛筝坚决不承认太昊琰的败亡自己有多少功劳。
她一座城都没攻下,连战场都只在早期时打了两回酱油,都没杀几个人。
然而,海里撕咬着刚刚被推下去的仁兄的群鲨可以为画棠作证,她和辛筝的看法不一样。
客人被邀请来了以后,画棠便将人带到了刑场。
棠棣群岛的死刑和陆地上不太一样,不是比较常见的砍头与绞刑,而是更加低成本的方式。
喂鱼。
海洋中肉食和杂食的鱼委实太多了,往海里扔块鲜肉,倒一碗新鲜的兽血,肉食鱼类转瞬即至。
当然,肉和兽血都是食物,舍不得浪费的,用来吸引鱼群的是罪犯的血。
罪犯的手掌会被割出伤口,鲜血滴进海水里,带群鱼游至,犯了死罪的罪犯会被推下去,很快就被群鱼分食,血浆染红海水,引来更多的肉食鱼类。
辛筝对带自己来看棠棣岛死刑的画棠道:“岛上的死刑很有创意,超级省钱。”比她最喜欢的挂城墙风干更节省成本,可惜辛国和蒲阪没有海,无法效仿。
对辛筝介绍了半天死刑的画棠闻言不由噎了下。“那辛侯要不要体验一下?”
闻言,辛筝的目光从被群鱼分食的罪犯身上回到了画棠身上,叹道:“你并不想杀我,这点东西也吓不着我。”
同青婧在辛原时的实验室比起来,群鱼分食罪犯是那么的温情脉脉。
见画棠脸色不是很好,辛筝想了想,问:“若你心里实在不好受,我可以配合你。”
说着,辛筝露出了栩栩如生的惊恐表情看着群鱼食人,只除了一双眼睛没有半点惊恐之色有点破坏这幅完美的惊恐画。
画棠:“够了。”
辛筝抹了抹脸,见好就收的收起了惊恐的表情。
画棠看着完全不担心生命安全的辛筝,奇道:“你不担心吗?”
“本来挺担心的,但见到你以后就不担心了。”辛筝回道。“你身上并无杀意。”
一个合格的被害妄想症除了看谁都是总有刁民想害孤,也得对杀意敏锐。
不是每个想害孤的人会操刀子亲自上阵,但有杀意的人一定会拿刀子冲着孤比划。
辛筝道:“我猜你们肯定和青婧沟通过,不过沟通效果肯定不太好。”
除了青婧,她也想不到什么事能阻止画棠寻仇。
她是青婧的探路石。
除非画棠自觉能成为一颗更好的探路石,或是无所谓青婧会做出怎样的报复,否则必须三思而后行。
哪怕画棠想发疯,海若也会努力阻止她。
不过,仇太深,海若能不能拦住最终还是得看画棠的理智。
画棠好奇的问:“你是怎么折服她为你所用的?”
辛筝闻言道:“这个问题你应该反过来思考。”
画棠不解。
辛筝解释道:“你应该思考,我会对她有怎样的利用价值才能让她如此。”
画棠想不到,神经病的思维若那么好猜就不是神经病了。
辛筝道:“你们潜意识里将她当成和自己不一样的人,又怎么可能想明白她想要什么?”
画棠闻言随口问:“那她想要什么呢?”
“全知妖。”辛筝回道:“她想成为无所不知的全知妖。”
见画棠不是很明白,辛筝道:“这是巫女望舒写的一片文章里设想的存在,你想了解她,至少得将她所有的著作都给吃透。”
画棠有点理解为何青婧同辛筝能处得来了。
“元洲大地上,为了求贤而礼贤下士的主公很多,但如你这般的倒是少有。”画棠道,辛筝太拼了,她不是居高临下的赐予礼,而是认真的去思考人才想要什么。
爱名者,给予名。
爱权者,给予权。
爱财者,给予财。
辛筝回以矜持的微笑。
画棠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好奇:“全知妖是什么我不知,但无所不知,你要如何给予她?”
“不是我要如何给予她,是她想成为全知妖需要无以计数的天才帮助她。”辛筝道。“天才是足够的人口基数上的概率问题,只要有足够庞大的人口,并且保证每一个人都能接受教育有成为天才的机会,基数上去了,她想要多少天才就会有多少天才。”
画棠哑然的看着辛筝。
辛筝想了想,道:“你若实在不能理解也无妨,只要知道她想成为大荒所有物种的王,让所有智慧生物为她的全知妖理想而努力即可。”
画棠瞬间理解了为何辛筝能够理解青婧,不是因为辛筝够拼,而是,只有同类才能理解同类。
“她想成为大荒所有物种的王,那你呢?”画棠问。
辛筝眨巴着无辜的眼睛看着画棠。
画棠道:“我的探子告诉我,有人在西荒收集了阿母在位期间所有的公文档案,还有西荒所有的典籍。”
辛筝眨了眨眼。“你不想杀我却派人去堵我便是为了这个?”
画棠点头:“对啊,从古至今,战争胜利以后有收集美人的有收集财帛的,有收集土地权力的,但收集档案典籍的,只你一个,我自然会好奇。”
辛筝道:“这么说来,是有点特立独行。”
“为何呢?”
“我喜欢太阳王废分封的变革。”辛筝回道。“比起已经陈腐得不能再带着人族前行的分封制,太阳王的新政更富有朝气。”
画棠闻言挑眉。“但你毁了它。”
辛筝不以为然:“不是我毁了它,是它还不够完善,任何新事物想要取代旧事物都需要经受无数的磨难不断的完善自己,从而取代旧事物。不经这场战争,太阳王怎能看到自己的新政有多少隐患?又是多么的稚嫩。”
画棠:“是啊,她看到了,她也死了。”
辛筝道:“我还活着,我会在她的基础上缔造更加完善的新政。”
画棠气乐了。“这世上可没有十全十美,你怎就知道你不会成为别人的垫脚石?”
辛筝理所当然道:“我当然会成为别人的垫脚石。”
画棠:“”
辛筝解释道:“这世上没有永远都适用的制度,再好的制度适用的也只是一时,需要不断的完善,我会完善太阳王的新政,后人也会完善我的政策。直到新制度成为旧事物,最终为后人所推翻。”
画棠怔了下,叹道:“可惜你没有生在西荒,阿母一定会很喜欢你。”
他们这些子孙加起来还不如一个不相干的人更懂太昊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