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大的案上摆着一件件刀工精湛的玉器,多是一些玉蝉、玉簪之类的小玩意。
帝国礼制对不同身份之人的衣食住行都有严格的规定,但再好的规章制度也很难真的落实到每个人身上,不然也不会有礼崩乐坏的出现。
断云雪山多金玉矿藏,当然,山道崎岖,何况断云雪山这样的雪山,哪怕知道深山中有储量丰富的矿藏也没哪个种族能开采。但人力无法克服大自然的险峻,大自然本身的力量却可以。
断云雪山积雪融化,汇聚成溪流,溪流再汇聚成河自雪山中冲出时裹挟了山中无数的泥沙,泥沙又裹挟了山石,山石中有不少的矿石。
这也使得发源于断云雪山的河流的上游不适合耕作,也仍旧会被人抢夺。
辛原上的河流,上游河床上多多少少都能找到玉石,而漱玉川是其中玉矿最丰富的河流,为了这处玉矿,辛原上曾经出现过的方国们和辛原周遭的方国就差打出狗脑子了。
不过也因为是玉矿产地之一,在辛原获取玉石比南方容易得多,庶人也可佩玉,但只能用一些非常劣质的玉,好玉还是要给贵族的,并且玉器的纹样也有严格的限制,逾越就要死全族。
不过随着辛襄子薨逝,辛筝继位,这种情况有了改变。
辛筝对民间风气的控制不严,或者说,她的态度便是:只要不违反辛律,氓庶爱穿什么就穿什么,爱戴什么就戴什么,金玉随便用。
辛鹿掌权名不正言不顺。哪怕通过与虞合作干掉了大量的贵族坐稳了高位也无法名正言顺的约束民间风气,尤其是辛筝还在一边放纵默许,辛国的民间玉器行业发展得很快,随着辛鹿完全统一辛原,将漱玉川完全纳入辛国的版图,玉器行业更加蓬勃。
皮草、粮食已经做得很大了,盐喜虽然对盐的利润很心动,但一来盐是暴利,自古以来都是被贵族瓜分的,她的出身没资格分汤;二来她不瞎,一直以来虞都将国君封地的盐控制得严严实实的,完全是一人独大,虞这么做,显然是辛筝的授意。
思考一下辛侯在隔壁冀州的所作所为,喜敢笃定的说,日后辛侯归国,所有沾染盐业的人要么吐出来要么全家去死。
千百年来官山海一直以来都遭到唾弃,被认为是与民争利,但千百年也没有哪个国君不想如此。
甚至于,在更久远的青帝时代,青帝便有这方面的政策,哪怕现实条件不允许官山海,青帝也硬是将铸币和大部分的金属给控制在了王权手中,可惜后继者没有青帝的手段,官山海自此成为虚无缥缈的幻梦。
喜权衡了一番辛侯的能耐后识相的放弃了利用辛克的权势去碰盐这一块,也没去碰竞争最激烈的肉食生意,而是转而做起了牛驴和玉器生意。
辛律给每个人分地的同时又限制了每个人能拥有的土地数量上限,并且因为土地的所有权是辛侯的,氓庶只有使用权,更绝的是使用权有年限,土地分给庶人,只能庶人不想要了,或者人死了,官府收回,不能进行私人买卖。
某些废除了井田制推行私田制的买地自然没法用。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喜挨家挨户的找人租地,通过租赁的方式获得了一大片草场三十年的使用权,建了一座牧场,专门养牛、驴和骡,以及少量的马。
不是不想养马,随着击鞠在帝国风靡,哪怕马很贵,但贵族不差钱,辛原每年出口的骏马数量非常大,家家户户都有养马。
也不乏有人和喜一样建牧场,然后大规模养马的。
但马是战略物资,喜有点怀疑辛侯会不会也想控制起来,且辛原最大的两座马场一座是辛侯的,虞在打理,另一座是辛克的,没有任何马场能和这两位竞争。保险点,喜觉得,还是做牛驴骡这些耕作驮兽比较稳当。
辛筝鼓励畜耕代替人耕,肯定不会与民争利,最重要的是,畜耕驮兽的需求比击鞠用马更大。
比起走下层路线的牧场,喜的玉器生意却是走的上层路线,卖的都是精美且品质好的珍贵玉器。
喜认认真真的花掉了大半的家产夯实了打入新行业的基础,摩拳擦掌做好了大赚特赚的准备,现实却是残酷的。
最终走了上层路线的是牧场,玉器走了下层路线。
精美的玉器运到南方被抢的风险太高了,哪怕雇佣了军队出身的山贼当护卫护卫们搞得定剪径的强人却没法搞定贵族。
在自己的封地上,贵族是无冕之王:吾即法律。
我说你有罪,你就有罪。
既然有罪,抄货物自然是理所当然的。
习惯了辛侯制定的辛律以及虞严格推行辛律所打造的环境而对世道有所松懈的喜顿时就被打醒了,很快就收敛了,只借辛克的影响在兖北做玉器生意,离辛国太近,辛克又是辛侯直属军队的军将,没人敢抢她。
但那么点贵族能吃下多少玉器?
搞到最后喜发现自己在国中卖些劣质玉器给氓庶走薄利多销路线都比卖上品玉器给周遭国家的贵族赚钱。
都是赚钱,怎么赚不是赚。
喜毫不犹豫的转换了思路。
卖给氓庶的玉器,用的料子不能太好,但没关系,料子不够好,刀工来补,重金聘请了一大堆玉匠,又寻了不少手巧的孩童给玉匠们给学徒以培养更多的人手。
纹样有限制,还是没关系,只要不是用毕方鸟纹、玉璧之类的犯禁纹样,辛侯懒得管,辛鹿管不了。而在这之外,人多思路多,喜花钱买纹样,不论是什么人,只要画在花样好,她都愿意花钱买下来。
靠着物美价廉,喜很轻易便将辛国刚刚兴起的底层玉器行业给吃下了大半。
而牧场,若非虞每年都会从民间买数万牛马,并且一年买的量比一年多,喜觉得自己早破产了。
但牧场的前景又让虞无法狠下心及时止损,只要能坚持下去,坚持到辛侯归国,辛国更上一层楼,她相信自己一定会赚翻,只能咬牙啃老本和从别的行业拆东墙补西墙。
每回看账都心如刀绞。
不看不行,越看越痛苦,好想及时止损。
也对还能赚钱的行业更加看重,尤其是玉器。
不是专业的,很难轻易判断玉器的品质,这也让玉器这一行业很容易造假,喜不想给人取代自己的机会,便狠抓玉器的质量。
每一件玉器都细细的检查,不论是品质还是刀工一样都不能落下,坐了半日,看了上百件玉器,喜将其中不满意的挑了出来,让人送回去给雕琢的匠人重做,只给一次机会,刀工若还不能完美就罚钱。
将掌柜敲打了一番,喜这才离开,出门没两步便看到了一辆经过的安车。
车上坐着一对青年男女,女子戴着遮着半张脸的银面具,喜认得她,是国君的长吏虞。
旁边的青年男子,喜也认识,虽然只见过一面,但青年生得太好,很难令人不记忆深刻。
确切说,辛氏公族这一族,不论嫡系还是旁支都生得格外得好。
好的资源都是向贵族倾斜的,美丽也是一种资源,哪怕贵族的始封君是个超级丑八怪,其子孙也会在一代又一代的美人优化下一代比一代美。
但辛氏一族即便是在贵族中也是佼佼者,不是单个出众的那种,而是整族都生得格外出色。
上天仿佛格外钟爱辛氏,天才与美人降生的格外频繁,也死得格外不值钱。
喜有时候挺庆幸辛克是远得不能再远的旁支的,不然莫说和她结婚了,辛克能不能活到成年都是问题。
“不过,虞和我可一样呐。”喜对着远去的安车中举止亲昵的俩人叹道。
辛驷的皮相生得很好,不过,不知是否辛氏内部这一代的血亲相杀没有曾经那般凶残,辛驷又被辛鹿给保护得太好的缘故,在喜看来,辛驷委实是天真得可爱。
却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
辛鹿的年岁已不小,虽然辛襄子活了六十多岁,但谁也不敢说老子能活六十多岁,儿子也能,尤其是辛鹿这回一病就是大半年,不仅死活治不好,还每况愈下。
辛鹿若是死了,辛驷这个先嗣君的私生子的前途可委实难测。
诚然,辛鹿一直都想让辛驷继承辛国,但一来辛筝还没死,二来辛鹿有自己的亲生子,谁知道他以前是否骗辛驷的,正常人谁会在有亲生子嗣时而将自己的一切交给养子?
哪怕辛鹿真的脑抽了愿意,亲生子终究是最合法的继承人,辛驷名不正言不顺,又没有辛鹿的能力,能否坐稳也是个问题。
略微感慨了两句,喜乘着马车去了趟神庙,取了自己前些日子放在庙里祝祷的平安玉符。
回来的路上喜又买了一只格外肥的羊,又买了一大堆的肉脯和糖盐各一罐,回家时不论是辛克还是两个孩子都还没回来,喜将羊交给了仆人。
虽然辛国别的仍旧有奴隶,包括都城,但国君直属封地都已废奴,没有了奴隶的存在,喜也慢慢习惯了没有奴隶的生活,搬到国君直属封地后,干脆没带奴隶,只雇了一个做饭很好吃的老妪为自家家洗衣做饭。
辛律规定雇佣关系不带人身依附,因而喜花钱买的直属老妪为自己做饭的劳力,并不能像掌控过去的奴隶一般控制雇佣仆人的生杀予夺,但也没影响。封地很繁华,不管想要什么,街上都有卖的地方,这种情况下她缺的不是可以组成一个生态圈的奴隶们,而是一个洗衣做饭的人,只要衣服洗得干净,饭做得好吃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