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廷胡余有一对很忙的父母,经常见不到人,这也使得他对父母的印象较为稀薄,或者说,他也就还记得父母每隔五天会来探望一次自己。
要论整体印象的话,他对画旬画中的人的印象都比对父母的要清晰,毕竟后者那是天天见,父母却不是。
大父是条很愁人的鱼,每天都在画画,经常画着画着就忘记吃饭了。
不廷胡余与海若在一起时都是一起用膳,刚开始时每回都会等画旬一起吃,但回回都等不到,肚子都饿瘪了就是不见海若来用膳。
后来他学聪明了,每次用膳都将饭菜摆到画室里。
饭菜摆你面前你总不能还忘了到吃饭的时候了吧?
不廷胡余能够感觉到这么做后大父很生气,但明显不是因为这提醒他吃饭时间到了,具体什么原因,他的鱼脑袋想不出来,不过看画旬明明很不高兴却还要忍着的模样怪有趣的,比一天到晚除了画画还是画画的模样有意思多了。
不论画旬怎么劝说,他偏就要这么做,到最后画旬也只能由着他了,只要皮皮鱼不将汤汤水水弄到画上他都忍了。
海里很难绘画,不管什么颜料在水里泡着都会很快溶于水,无影无踪,因而鲛人的画与其说是画不如说是刻,在坚硬的东西上刻下图案。
如陆地上一般在纸和缣帛上作画,且涂抹颜色的绘画鱼崽从未见过,乍见到画中有人,曾伸手去摸,问题是那会儿他刚啃完一碗烤鱼,爪子上全是油,爪子碰到画的同时也将好好的一幅画给毁了。
若只是到这,也并非没有修复的希望,但——
鱼崽瞅着画上的爪子印,仿佛发现了什么很好玩的东西一般啪啪啪的继续印爪子,一张画印完了印另一张。
待画旬终于发现画室里的声音不太对劲时鱼崽已经毁了五六张画。
从那一天起鱼崽被投喂了一个月的野菜。
野菜很新鲜,都是当天采摘的。
野菜非常的原汁原味,水煮,凉拌,一滴油都没加。
野菜很好吃,做菜的庖人是画棠为老父亲精挑细选的,哪怕画旬强调必须原汁原味庖人也生生将野菜的口感味道给处理得很好。
但再好吃也是野菜。
鲛人虽是杂食生物,但与以粮食为主食的人族不同,鲛人的主食是肉类。
海里也没那么多供鱼啃的植物,有什么吃什么,而海里最容易获得的食物便是鱼鳖。
千百代鱼下来,鲛人的口味自然而然偏肉食。
被迫啃了一个月野菜配米汤后鱼崽的脸都绿了,也深刻记住了不能碰画,再好奇也只是看,不会再伸爪子摸两下或挠两下。
鱼崽不碰了,画旬的饮食也开始向鱼崽看齐,鱼崽会爬以后每回用膳都叼着条鱼或鸡腿爬到他身边一边啃一边看他画画,闻着热腾腾的食物香气还能专心画画不受干扰的要么是不饿,要么是进化到不需要进食了。
画旬两者都不是,时间久了,自然妥协。
祖孙俩至此达成了最基本的和平共处默契。
满意的只祖孙俩,海若一点都不满意,每回来探望崽崽看到崽崽目不转睛的看画的模样他就头疼。
他是王,家里有王位有继承,崽崽若沉迷艺术,成为画旬这样的画师那就太悲剧了。
在海若的强烈抗议下,在鱼崽会说话后画旬不得不每天抽出一个时辰给鱼崽上课。
课程暂时只有一个:识字。
不过不是写一个字给崽崽死记硬背。
曾经养过鱼的画旬太清楚幼崽学习需要兴趣,不能引起幼崽的兴趣,鱼能从头睡到尾,如果没睡,只能说明鱼跑掉了。
画旬用木头做了一堆巴掌大的木片,在木片上写一个字,鲛人和人族西荒文字的两种写法都写上,正面是这个字所代表的含义,背面是无数个小格子,第一个格子只写一笔,第二个格子增加一笔,知道该字的笔画写尽。
比如羊字,画旬会在正面画上一只羊,左上角是鲛人的羊字写法,右上角是羊字的西荒写法。不过有的时候也会碰上有些事物是人族有而鲛人没有,或是鲛人而人族没有,因此找到对应的另一种写法,画旬干脆自己造一个,造字的标准是鱼崽,鱼崽觉得好认那就没问题,不好认那就继续改。造完了记下来回头海若来看鱼崽时送他一份,如果没意见的话可以加入鲛人的字典。
依稀记得画棠有回提过一嘴海若在著字典,像曾经的白帝编著的说文解字一样的著作,将鲛人所有的文字都给收到里头,学字时遇到看不懂的字可以翻字典,甚至干脆照着字典认字也不是不行,很多家贫读不起书的庶人就是靠着说文解字来认字的。
不仅有木片,画旬教鱼崽认羊字还让人买了只羊回来让他有个更清楚的认知,课上完了,祖孙再一起将羊给宰了烤熟,吃了一顿香喷喷的烤羊肉。
后来鱼崽每次想吃羊肉了便会将写着羊字的木片翻出来。
每天学一个字,学会后画旬会给他讲自己以前到处流浪时的所见所闻。
鱼崽对什么都好奇,没见过没听过的东西尤为好奇,为了每天的饭后故每天都会格外认真的跟着认字,教什么学什么,要多乖有多乖。
画旬颇为感慨,小鱼当年可一点都没这么乖,要多熊有多熊,哪怕是亲生的有时也会想打死她。
孩童,尤其是什么都不懂的婴孩的注意力很难集中,今天还感兴趣明天就可能不感兴趣了。
为了让鱼崽保持长长久久的兴趣,画旬又与鱼崽拉钩约定,每学会十个字就出门逛一次集市,每学会三十个字便去海里抓一次鱼。
画旬住的地方非常的清幽,而清幽是可以译曰人迹罕至。
这地方位于画棠府邸的深处,平时本就没人会进画棠的后院,画旬又不怎么出门,鱼崽除了画旬都见不到几个人。
每次出门逛街仿佛放风似的期盼,每天掰着爪子一根一根的数日子。
每个月下海抓一次鱼。
鱼不一定爱海,但一定离不开海,如同人离不开呼吸的空气。
吊着根萝卜,有个盼头,在打不过大人,大人又不是个会妥协的,最重要的是,他自己的断胳膊短腿没大人带着,爬不出那么远,鱼崽终究会开始馋萝卜。
也因为每次出门放风都很艰难,需要太多的努力,不廷胡余对于外界的记忆格外的深刻。
这一次一出门便感觉到有什么不一样,下意识抓了抓画旬的发髻。
画旬抬手将背上的背篓取了下来与坐在背篓里的鱼崽对视。“说了多少遍了不许扯我头发。”
不廷胡余回以一脸无辜。
画旬:“装无辜也没用,这招你阿母小时候早就用烂了。”
不廷胡余瘪了瘪嘴。“哇”
画旬:“再哭就不带你出门了。”
不廷胡余继续哭,画旬无情的抱着背篓往回走。
不廷胡余瞬间止啼。
画旬一只手抓着背篓,另一只手抬起来捏了捏不廷胡余胖乎乎的脸蛋。
鱼崽怒瞪画旬。
画旬掏出随身带着的柘糖块,往鱼崽嘴里塞了一枚。
鱼崽下意识舔了舔,品尝到甜味后不由眯起了眼。
画旬见了心中不由发涩。
太昊琰每回吃甜食时眼睛也会这般眯起。
但太昊琰喜欢吃甜食,却很少吃,年纪很小的时候吃甜食,没多少防备心,结果别人往她吃的甜食里投毒。
虽然因为太昊琰养的狗子吃了甜食死了,太昊琰自己侥幸没事,但自那之后她便戒掉了甜食。
画旬也是和她相处久了后发现她每回吃到有甜味的食物时眼睛会微微眯起享受的小动作察觉到她喜欢甜食,但即便是她的御用庖人也不知道她的口味。
太昊琰表现给所有人看的饮食口味便是没有口味,给什么吃什么,从不挑食,也不会表现出对任何一种食物的偏好。所有食物一视同仁的吃干净,哪怕是跟了她很多年的庖人想判断她喜好吃什么也判断不出来,最终只能随机为她做食物。
也因为每回做的食物都是随机,旁人没法从食材下手,而从做好的食物下手,太昊琰的小厨房和她就几步路,现做现呈,那么点时间根本不够做什么。
画旬也不敢让别人察觉到太昊琰的饮食偏好,只能在私下相处时往太昊琰嘴里塞两块糖。
太昊琰每次都会不悦,但每一次眼睛都是眯着的。
鱼崽抬爪掐了掐走神的画旬脸蛋。
画旬将鱼崽的爪子拿掉。“我没事,我只是想起了你大母,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