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似道沉吟良久,说道:“本相,绝不会支持另立太子。你可以跟他们谈,让叶梦鼎不要过于嚣张。”
廖莹中的眼神,掠过一丝失望,但神色之间,也明显地放松了许多。
“属下倒是与叶尚书门客闲聊时,他们透露过一些口风。只要贾相不插手太子之事,他们会做出一些让步。”
“什么样的让步?”
“有限度的支持贾相即将推出的公田法。”
有限度?
贾似道皱了皱眉头。
“他们,可以支持在一府或一州之,先试行数年,以观成效。”
公田法势在必行,叶梦鼎大概也觉得硬扛不是一个好办法,因此有所松口。在一府一州试行,看似稳妥,却必然使公田法的推行陷入永无止境的扯皮状态。
而且,一府一州之地,又能收得了多少公田?
“一府不够,最少得一路!”
“贾相,欲速则不达啊……”
贾似道摇了摇头,“咱们,真的没有太多时间了。”
“那贾相觉得,哪一路为好?”
“浙西吧——”
熙宁年间,朝廷分两浙路为东西路。两浙西路辖临安、平江、镇江、安吉、常州、建德、嘉兴七府与江阴一军。
两浙西路虽然不是宋国物产最为丰腴所在,却是土地兼并最为严重的一个区域。包括荣王,以及贾家最主要的地产,大多集中于此。
廖莹中憋了一眼贾似道,相爷这是要先啃硬骨头吗?
贾似道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坚定地点了点头,“贾家,会先拿出一万亩地,以作官田。”
廖莹中龇了龇牙,一万亩啊,大手笔!如此,倒是可以堵住他人之嘴了。免得反对者以贪利为由攻讦相爷。
“那,如何回买公田?”
贾似道站起身,背着踱步,缓缓说道:“首先,得成立官田所,日后凡涉及官田的事务,都归此衙门处理。”
廖莹中提笔开始记录。
“以租额高低确定回买公田的价格,租额一石以上,每亩暂定二百贯;九斗一百八十贯。以此下推。”
这个价格不算低,而且还比市场行情略高一些。但是哪怕回买公田只有十万亩,也得耗钱二千万贯。国库,还有钱吗?
廖莹中疑惑地看着贾似道。
“别看我!钱,确实没了。
可以给银半成,官告五成,度牒二成,其他的就用会子吧。”
廖莹中暗自咂舌。
宋国的货币体系,比任何一个朝代都要复杂。市场上真正为大众接受的,只有铜钱,但是最缺的货币也是铜钱。
除此之外,会子是最易贬值的一种货币。银子,只能用于大宗采买。
度牒是出家人的凭证,以此可以免除捐税,甚至躲避刑责。因此自宋立国以来,度牒都是可以交易的一种凭证。如今一道度牒的交易价格,已过千贯。
官告包括官府发放的交引与公据,这些钞券的价格或高或低,就不太好估算了。
如此,倒是免了国库空虚无法以现钱回购公田的尴尬。但是,势必埋下了诸多隐患。尤其是以会子支付,就必须继续加大会子的发行,直接的后果就是加速市面上会子的贬值。
只是,想尽快的推动公田法的实施,减缓财政的压力,大概只能采取这种办法了。
宋国,如一艘外表豪奢,内部却又千疮百孔的巨大花船,在贾似道的推动之下,在浅滩中艰难转身,试图挪向远处的海湾。
在贾似道眼中,成功的彼岸并不太遥远,但是阻碍他前行的,却不仅仅是巨浪,而是脚下无处不在的泥淖、不远处张牙以待的巨鲨,以及在空中盘旋观望、随时准备俯冲而下的恶枭。
改革,是艰难的。
尤其是对于宋国这样一个奉行“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国度。谁敢觊觎士大夫的利益,等若与整个国家为敌。
一如当时的范仲淹与王安石。
甚至下场更惨!
而同样在改变自己朝政的忽必烈,却如一柄出鞘的长剑,剑锋所过之处,挡者披靡。
忽必烈凭借的,是贾似道无可比拟的优势,他虽然只是蒙古国名义上的大汗,却是中原事实上的主人。中原之地,他足以傲视群雄,当汉人儒士与势力最强的汉军拜服在其身前之后,其他人便只能诺诺而从。
这是忽必烈的优势,也是任何一个新兴王朝的优势。
正如新兴的大权国。
只是,三者之中,大权国底子还是太薄了。加上一向谨慎的赵权,始终不敢把步子放得太快。
在他看来,稳定,才是一切发展的基础。
内部一旦失控,比外敌带来的损害更加可怕。
暗流涌动的冬天转眼即逝。
华夏十四年,公元1259年,忽必烈中统三年、宋景定三年。
春三月。
忽必烈发布建国诏书,向天下宣告建立大元国。
“……我太祖圣武皇帝,握乾符而起朔土,以神武而膺帝图,四震天声……既成于大业,宜早定于鸿名……可建国号曰大元,盖取《易经》‘乾元’之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