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时辰?怎么可能准备一场升迁喜宴招待百余来客?”
“东市日有礼席,只教家奴去购置饮食,回府摆于厅内即是。便是三五百人之馔,亦可立办。”
“外卖?不,呃,西市呢?”
“听说西市的市丞养有一只赤嘴鸟,羽毛光鲜,甚为美丽,飞旋于众店铺之间,各取一文,衔之送于市丞,每日可积数百文。”
我又是好奇:“当真有一只能为主人’敛财’的神鸟?表兄,不如我们去西市吧?”
早料到我会更改心意,贺兰敏之立刻拒绝:“通行不易,不便前往,便在东市随意看上一看。宫中应有尽有,不会有你喜欢的玩意儿。”
我道:“可表兄你位及三品,不宜入市啊,况且,薛家表兄送我一个绢人,四肢灵活可掰动,五官样貌与真人无异,比我还要高,道是购于西市,宫里就没有呢。”
“薛家?”,注意躲避马前的行人,贺兰敏之随口道:“你所指当是薛顗的幼弟吧,呵,薛顗前两年还是我的学生呢。总之,咱们今日不去西市。至于那些条条框框,哼,我嘛,从来只当不闻,你也不许告诉别人,这是你我之间的秘密。”
“唔。”
至东市,密密麻麻的游人,比肩继踵,较大年初一赶着去雍和宫烧头香的信众只多不少。我抓着贺兰敏之的衣袖,他说彩帛行附近常有眩术表演,我谈论起那两个能变出甜瓜的人,他说他们偶尔会来东市,兴许我们运气好,今天就能一窥究竟。
“当真?!他们会告诉我们其中的机密?”
贺兰敏之自信满满:“当真!表兄足带了二十两金!”
我暗笑,是啊,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买个小秘密。二人奋力的向前挤,说是夹缝求生也不为过,心说俺们中国人还真是善于传承,足隔了千余年,节假日出门一起凑热闹的好传统竟保持不变。眼看额头汗滴就要滑进眼眶里,习惯性抬右手擦汗,就此松开了贺兰敏之,待反应过来,眼中再望不见他的身影,料想他还不曾发觉与我走失。这一瞬,心头聚起重重慌乱,雄伟无双的长安,我彻底迷路了!自是惊恐万分,尤其身旁人群如潮,万一我不注意跌倒在地,一人一脚足能把我踩的不死也残啊。打定主意,艰难的退出人群,颓然无助的我站在一处游人较少的店外,思考如何才能找到贺兰敏之,或回去荣国夫人府。
回头看,店外木牌大书’长安第一郎官清’,嗅出浓郁酒香,知是一家酒肆,进进出出的客人都会瞟我一眼,但无多在意。我半垂首,不想被人察觉异样,唯恐来个拍花子的,那就着实危险了。博士送出一人,客客气气的再次确认送货的地址和时间,我一听,心话有门儿啊!大大的有门儿!新昌坊薛曲,怎么就和薛绍提过的他们家的地址一模一样呢,嘿嘿嘿,老天待我不薄。街道人多,那薛家家仆想也无事,简直就是龟速,偶尔还驻足询问自己感兴趣的商货,直到过了一顿饭的时间,脚疼腿也酸的我终于跟他进了新昌坊。同住一坊,那家仆与别家看门的阍者也都熟识,边走边招呼,有人提醒他,他回望一瞥,见我陌生,并未在意,直到他欲叩门,我才出声唤住他。
“小娘子,”,家仆奇道:“莫不是尾随我至此?”
我镇定自若:“你家主人名讳可是’薛瓘’?太宗皇帝的驸马?”
那家仆笑了:“哦,小娘子尊府是朝中哪位贵人?我可送你回去。”
我心中雀跃欢呼,知自己的确找对了门路。
一时得意,我摇头晃脑道:“非也,非也,我家不在这新昌坊内,来此是为见我姑母。”
家仆又觉好笑:“哦,那你姑母又是哪位贵人啊?我也可送你过去。”
一指眼前大宅,我道:“乃是你家主母——城阳长公主。”
家仆闻言怔愣,紧接着却又不耐烦道:“小娘子若是胡闹,还请速速离去!”
府门里迎出一个年长家仆,他二人悄声嘀咕两句,长者虽也疑心我是玩笑,但不敢大意,问我可知薛顗兄弟。我把薛绍的名姓、年纪和长相说了一遍,一字不错。二人大吃一惊,先是向我行礼,长者转身入府通知薛瓘夫妇,另一人连称’恕罪’并引我入府。府内的豪华气派自不必说,才行不久,薛家人已快步迎出。
见来人果是我,城阳长公主花容失色,失声吓道’月晚因何在此!’。薛家父子四人站在一旁并不说话,我很理解他们此刻的心情,如果我是和李弘等人一起出现,他们必不会如此意外,问题是,我尚是孩童且从未独自出宫,竟不声不响的出现在他们面前,这种巧合实在是让人难以想象原委,而且也根本笑不出来。
我笑着问候:“二位大人万安,小侄有礼。”
城阳公主哭笑不得,我解释道:“姑母勿怪。本是与周国公往东市观看眩术,不意与他走失。在酒肆外,正遇到您府上的家奴,便一路尾随而来。姑母,我口渴!”
这时候撒娇还是挺管用的,当然我确实也是口渴,城阳公主附身将我抱起,心疼的亲吻我的脸。一行人至正堂内坐下,薛家婢女为我奉水,城阳公主询问我可也饿了,又拿点心喂我吃。
“东市来此遥远非常,怎不喊住那人教他背你过来?!”
嘴里塞满了点心,我含糊不清道:“怕他是坏人。”
“公主甚是机灵,一如阿弟所言。”。
看那秀气斯文的少年与李弘差不多年纪,猜测该是薛顗,心说他生的真好看,遂主动奉上一个甜美大笑。城阳公主亲自为我脱下绣鞋查看,只见脚底红肿一片,与白嫩脚背形成巨大反差。薛绍不禁惊叫,另一个少年嗤嗤笑他’少见多怪’,却被城阳公主出言训斥。
她吩咐侍婢去取药剂,驸马薛瓘担忧道:“周国公此刻必是在东市内遍寻小公主,甚至,他或许已入宫呈告陛下与皇后。当务之急,应速将公主送回宫内。不可久待,现下便走吧。”
城阳公主示意薛瓘看我的脚底:“肿成这般模样,若教陛下和皇后看见了,可要心疼坏了!”
“待上了马车,再行用药也不迟。”
听着车轮与石砖接触发出的碌碌声,我人已在回宫半途。宽敞舒适的车厢里坐着薛瓘夫妇和薛绍,薛瓘此人四十左右的年纪,相貌丰秀绰约,挺拔俊伟,直教人羡慕城阳公主得婿如此,也羡慕她有个眼光上佳的好父亲。门阀世家出身,举止得体自不必说,且周身流露一股深沉贵气,旁人刻意模仿不来。与常见的权贵阶层不同,他的高贵气质里,更多一份淡然与从容。官居奉宸将军,虽不能权介中枢,却无疑是君王宠臣,常见天颜,料想李治对这个妹夫极是看重。
我说不可回宫,薛瓘问我原因。我道贺兰敏之极有可能不敢呈告李治,所以最好把我送回荣国夫人府,由她送我回宫最是妥帖。薛瓘道好,又夸我有智慧。城阳公主往我的脚底敷药,黏糊糊的膏药,触感又痒又凉,我捂嘴大笑,直往一旁的薛瓘怀里躲。
“月晚!唉!”。城阳公主好不无奈,不得已,用力按住我的小腿。
薛瓘抚着我的头发笑道:“这孩子端的是机灵又可爱,陛下好福气呢!”
我问他:“大人家中无一女儿?”
“我哪里有女儿?”,薛瓘语气幽怨,连连瞟着城阳公主:“我只汝姑母一妻,她偏生了三个调皮的儿子,我能如何?!”
薛绍忍不住发笑,城阳公主脸颊骤然泛红,瞪他嗔道:“你这浑人!谁又曾拦过你?明日便去纳四五房妾侍才好呢!”
“可我早已许给了豆卢家一个新妇。”
“谁教你自作主张!”
成婚廿载的夫妻大秀恩爱,我真是没眼看,怪不得武媚要羡慕她。窝在薛瓘怀里,我抬头仰望着他,而他则凝视城阳公主照顾我,微笑无言。
姑父姑母大人,您二位还不知道吧,其实我是你们的三儿媳妇啊!所谓一个女婿半个儿,一个儿媳半个女,不知我这个儿媳妇你们能不能满意?哎呀,唐朝人要是懂近亲结婚的危害就好了,我肯定能避开薛绍。话说,太平和薛绍如果生下一智障或残疾,我真是一点都不感到奇怪。
回到荣国夫人府上,知老太太才从晕厥中清醒不久,而贺兰敏之整个人几乎崩溃,对薛瓘和城阳公主千恩万谢。城阳公主嘱他等我脚底红肿消下再回宫,免得被人看出异样。贺兰敏之连连称是,道自己无以为报。
薛瓘笑说:“国公言重了,你倒是该谢小公主啊,是她提醒我不能送回宫中,恐你被皇后严惩。”
送走薛家人,荣国夫人抱着我哭嚎不休,贺兰敏之怔怔望我,历经此番惊吓,竟不知该说什么。
我笑嘻嘻的安慰他:“表兄不必自责,说来都是我的过失,是我先松了手。”
捂着心口,贺兰敏之有气无力道:“你呀,简直要了我的命!”
荣国夫人抹泪,察看我脚底的情况,抽抽噎噎道:“足折了我五年阳寿!月晚哟,你哪里吃过这般苦?敏之,你自个瞧瞧,着实该结结实实的打你一顿!”
贺兰敏之跪地叩首:“孙儿知错!听凭阿婆责打!再有下次,必一路背着,总不能教她再丢了!”
“还敢提下次?!这尊小活佛,可是不能再交给你!”
有惊无险的一天,谁也不曾察觉异样,除了。。。旭轮趴在床上,哭的双眼通红,撕心裂肺,无论我如何问他都不肯回应。高氏对我说旭轮是真的生气了,怪我出宫玩不肯带上他,尤其他刚回到仙居殿时,因四处找不到我,还担心是我失踪了。
高氏叹道:“旭轮这孩子惯是敦厚老实,却不细想,月晚如何能在宫中无故走失?”
趴在旭轮身侧,我附耳对他说:“若不理我,那便一辈子不再理我。若还愿意理我,便牵一牵我的手。”
少顷,终于看他不情愿的握住我的手,却又瓮声瓮气的警告我:“再有下次,若回来看不到你,我真的再不会理你!”
“好。”
“以后再不许懒床,我要你每天与我一道去弘文馆!”
“好。”
每一天,生生世世,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但你这种依赖妹妹的日子终会结束,而且为时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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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决定一天一更,结果研究唐两京城坊考,拖了好几天。。。其实了解我的读者应该知道,我经常突然消失,两三个月不见踪影,安慰自己的借口就是说反正读者不多,没人催我,哭
之前有读者抱怨男主戏少,该是男二还差不多,所以这次更新必须给他多多加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