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拱四年,五月戊辰,太后诏当亲拜洛,受’宝图’;祭南郊,告谢昊天;及礼毕,当御明堂,朝群臣,命诸州都督、刺史及宗室、外戚于拜洛前十日集神都。乙亥,太后加尊号曰圣母神皇。
六月壬寅,作神皇三玺。徙东阳大长公主并二子巫州安置。
秋七月丁巳,赦天下。改“宝图”曰“天授圣图”,洛水曰永昌洛水,封其神为显圣侯,加特进,禁渔钓,并立庙。就水侧置永昌县。天下大酺五日。
太平府外连日新闻,府内也与往日不同,薛绍的长兄薛顗回京了。过去七年里,薛顗历两次官阶升降,正逢吏部考课,他五月中旬便返家等结果。薛家本为世族,加之薛绍与我的关系,吏部未让薛顗久候,考绩宣布,薛顗为第三等’上下’,复被授以济州刺史一职。自长安赴任济州,薛顗特意提前出发,以便在洛阳逗留数日。
他兄弟上次相聚还是在永淳二年,薛绍的激动和喜悦自不查李冲私邸时的意外所得,及赫赫战功。他虽未能亲斩首犯,却除了曾助李冲起事的官吏及百姓,据说达千余人。
武媚请丘神勣坐于自己下首,徐徐翻视他呈上的几样东西,兴致盎然,可眸光却十分沉静。人已成枯骨,是否需要罪证不言而喻,但既然丘神勣特意将它们带回洛阳,只能说明他笃信武媚还需要它们。
我深感恐慌,悄悄打量侍立于武媚左手侧的上官婉儿,她对它们似乎也很好奇,却是不敢凑近去看。
少顷,尚宫郑南雁入殿向武媚复命,面色好不沉重,道武载德遵照武媚的吩咐派人往李贞王府送聘,可没想到,当着武家奴婢、官媒人、诸女官的面,李乔姿明言婚约作废。
“县主更言。。。”
一众人惶惶不安,仿佛那个不识抬举的人是自己,武媚却轻轻的笑了起来:“有血性,到底是太宗的女孙!继续。”
“是,县主更言,”,似是喉咙不舒服,郑南雁不住的吞咽口水,稍低声:“宁死不嫁寒微小户。”
“那就让她去死!!!”
官军至豫州城东四十里,贞遣少子【规】及婿【裴守德】拒战,兵溃而归。贞大惧,闭阁自守。裴守德排阁入,问王安在,意欲杀贞以自赎也。
九月丙寅,官军进逼州城,贞家僮悉力卫,贞叹曰:“事即如此,岂得受戮辱,当须自为计。”贞乃饮药而死。规缢其母,亦自杀。裴守德携妻良乡县主同缢于别所。麴崇裕斩贞父子及裴守德等,传首神都,枭于阙下。
端门庄严雄伟,历百年而不变,只城楼下一夜之间立起一排高耸倚天的木柱,多了一颗颗蓬首垢面的人头,所有的野心和豪情被完完整整的葬于他们最后仰望的天幕之下。
百姓络绎不绝,专程为昔日那高高在上的尊贵亲王而来,发现根本瞧不出究竟,极失望般摇头离开。而百官往衙门不得不经过左右掖门,他们是真心想避却无法逃避,莫不心悸胆寒。
“阿耶,那是花灯么?怎的黑乎乎不见一分色彩?实在丑陋!为何却把它们悬于此地供人观赏?”
入宫时,崇简直道车厢气闷,调皮的趴在窗边,偶尔冲陌生路人打招呼做鬼脸,当望见武媚的战利品时,他颇为费解的这般向薛绍发问。
不是观赏,是震慑余孽,是嘲讽对手。李贞父子杯弓蛇影,不顾与朝廷实力悬殊,硬是铤而走险的揭竿而起,且未及等来任何响应便接连惨败,足称得是武媚今年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了。
像是憋闷了许久,薛绍沉沉的仰面呼出一口气,充耳不闻,无力似的轻轻倚靠着我。
我偏执的命令自己绝不转视端门方向,淡漠道:“不好看的此时便挂出,寻日便随处弃了。好看的才能留在上元呢。”
至光范门,朝中要员并在京皇族悉数集于门楼之下。仓促间,我遥望楼上,仅能通过独一无二的龙袍服色确认旭轮站在武媚的左手侧,却无法看清。二十天,于他应是二十载般艰辛难熬吧。思及此,我忍不住怒视李钦,恨最初是李钦劝服旭轮走上这遍布荆棘之路。李钦当然不可能知道我的心思,他正垂手而立,目视脚下,同绝大多数人一样保持着担忧表情。
“朕事先帝二十余年,忧天下至矣。公卿富贵,皆朕与之,天下安乐,朕长养之。及先帝弃群臣,以天下托顾于朕,不爱身而爱百姓。今为戎首,皆出于将相群臣,何负朕之深也!且卿辈有受遗老臣,倔强难制过裴炎者乎?有将门贵种,能纠合亡命过徐敬业者乎?有握兵宿将,攻战得薛顗未及送至神都的信函,薛顗信中请驸马原谅他,并教驸马与你速想自救之策。为免重判驸马,我拔冗亲阅此信,故而判其绞刑,留其全尸。难道你竟怀疑一心护你周全的母亲?!亦或你深知其罪难宥,却还是妄图凭一己之力去救一介罪臣?哈,愚昧啊,令人可笑!可垂拱律容不得你放肆!司刑寺正,代朕训教公主!!”
“是。公主,疏律明规,刑有五刑,罪有十恶,’谋反’谓谋危社稷,乃十恶之首,不原之罪。薛顗薛绪均供认不讳,且物证确凿,驸马乃二人手足,为第一等亲,虽不知情,然,若依。。。”
“阿娘!!”,我失声哭喊,使劲的蜷身伏地,勉强以额触地,连连叩首:“求阿娘法外施恩!!为何要驸马承担无妄之灾?!纵是疏律明规驸马之罪难宥,阿娘却可以。。。阿娘英明,当知其罪不至死啊!”
我苦苦哀求,泪水涟涟。我怨武媚利用亲情骗我回宫,可此刻我却只能祈求借亲情融化一颗石心。武攸暨跪在我身侧,低声劝我不要再与武媚相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