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兵变。
数个时辰。
无数人的命运轨迹由此彻底而变。
夜深人静之时,我忍泪写下两道奏本,期间还曾因伤心过度而至数次搁笔,无法继续。武攸暨始终盘坐一旁陪伴,看我终于撂笔,他悄悄地揩去眼角泪花,劝我早些休息,我沉默摇头,又将奏本上的墨字逐一检查。
“唉,既是舍不得香儿,还写这些作甚!”攸暨心里有气,忍不住埋怨我。
“她决心已定,我又能如何阻拦?你既也舍不得孩子走,何不亲自劝她?!”,我的语气也不免急躁许多:“其实你我都明白,事情已然到了这一步,便是今时想法子把她留下了,人在长安,每每睹物思人,余生她。。。她心里又如何能平静若往?也好,也好,走便走吧,兴许哪天心结解开,她便愿意回来了。”
知我所言句句在理,攸暨也不再反驳,直唉声叹气,又帮着我整理书案,少顷,他特意叮嘱我:“万勿求那偏远的。。。”
“我哪里会不明白?!放心吧,还在关内道。前几日,恰闻丹州有数个调派官吏的名额,想那丹州,总是富庶所在,辖户三万,算不得上州却也是中州,我想着还是不错的。”
攸暨略一思量,不禁皱眉:“可丹州往来长安足有六百里啊!香儿省亲时并不方便!”
“便是二地距离仅六十里又能如何?她自己若放不下这段事,断不会回来。”
待二人皆更衣躺下,他忽发感慨:“怎会变成今日这般境地?崇训他。。。到底是个情痴儿郎啊。”默了默,他犹犹豫豫的问我:“月晚,你今可后悔?当初。。。是你坚持不肯将香儿嫁他。”
“至今不悔。”
“可,你看香儿她如今。。。”
“的确!她的确是因他才决意离开长安,她如今或许被崇训感动,或许是深觉亏欠,却并不表示她因此便爱上了他!爱之一字,何其不易。”
翌日晨间,家奴来报,道大明宫的丹凤门外皇榜高悬,上书李重俊被亲信诛于鄠县附近的一处密林之中,李显派出追捕的果毅赵思慎等人于半途获重俊尸首,现已送还长安,等候发落。
崇敏咽下食物,眼神微怕,小心翼翼的问我们:“这人。。。已然被诛,尸体又能如何被发落?”
蒙尘旧事霎时间涌上心头,攸暨气瞪崇敏却也为时已晚,我不禁低叹一声,道:“发落尸体并非罕闻。昔相王为我唐室至尊,然军政始终由则天皇后做主,遂引得李家诸王不满,至垂拱四年,纷纷起兵反武,后越王兵败,阖家或饮药或自缢,然而尸身。。。皆被带回洛阳,终被枭首阙下示众。”
薛顗为诸王献金供马,薛绪为越王李贞出谋划策,也许’大义’二字真的是男人们心中最重要的事情,所以,他们无力顾及亲弟的安危,无辜的薛绍不得不也沦为叛臣。
因这一段插曲,我一连数日都不曾与攸暨交谈,直到中元节的傍晚,他把我的奏本还给了我,均已被李显御笔批阅。展开,是我已熟悉多年的笔迹,刚劲有力,似秋日疾风掠过密林一般,十足不似一个女子的笔体。
“这第二道。。。究竟所为何事?”终于,他主动开口问我。
我轻笑:“是为了薛崇简。我想将他也调离长安,走的越远越好。只可惜啊,陛下不允,只应了咱们子婿出仕一事,赐官’丹州长史’,吏部现已记档,命八月前到任。”
攸暨点头:“年未而立,能得中州长史之职,甚好。至于薛崇简,怕是安乐公主她不肯。。。”
“罢了,人各有命,他便是不走,日后也不会被我所牵。。。呵,彼时,我也管不得了。”
二人一道前去饭厅进膳,日已西沉,然而橘色余晖甚为美丽,我可以想象此刻的长安城在这光芒笼罩下是何等的壮美悦目。
攸暨本落我半步,忽自身后牵起我的手,我一怔,顿时僵住了脚步。
“你?可是有事?”
他的语气甚为沉重,却依稀夹杂丝丝柔情:“并无紧要之事。只是,连日协助崇烈等人操持堂兄与崇训的丧仪,心生些许感慨。想你我,身在皇门,无常横生,令人难测难防,也许某天我也会。。。趁此时还来得及,忽然很想牵一牵你的手。”
知他也是有感而发,我笑了笑,并未拒绝,手仍留在他的掌心。我清楚自己与他之间不会有长久的未来,每一次如此刻般在家中平静悠闲的相处都极有可能是此生的最后一次。
四下安静无风,二人慢行于橘色暮晖之中,我将那日与李显在玄武门城楼上的一番对话原原本本的告知武攸暨,我说虽然李显曾命令我忘记它,可他自己的心里显然不会轻易就忘记,他其实早已质疑我们之间的手足亲情,我非常担心这种质疑会渐渐变成促使他做出什么可怕事情的动力。
“正因如此,你便甘愿放孩子们都远走高飞?”
“是啊,我不平凡的出身早已决定了我的结局也绝不会平静。你若无异议,过二三载,我想安排敬颜与崇敏姐弟也离开长安这是非之地。我早已不惜生死,可我最看惜他们的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