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多景楼台《春江宴》!(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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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

明月楼。

雕花朱栏外,秦淮河上画舫流光,丝竹声隐约飘来。

二楼雅间内,觥筹交错,酒香氤氲。

江行舟一袭青衫,被韩玉圭、曹安、薛氏兄弟等,数十位江州同窗故友围在中央,众人举杯相贺,笑声朗朗。

“江兄此番荣膺‘江南四大才子之首',当浮三大白!

据我所知,我们江州府近五十年来,未曾有人得此封号了!”

曹安满面红光,将酒盏重重一碰。

“侥幸!”

江行舟摇头轻笑,眼角却掩不住意气风发的神采。

若非江南书社的周敦实老翰林愿意提携,他也无法得此殊荣。

酒至微醺,江行舟正欲扬手唤小二结账,却见明月楼大掌柜已领着四名伙计疾步而来。

那掌柜约莫知天命之年,身着云纹锦缎长衫,腰间羊脂玉佩随着步伐叮咚作响,此刻却将身子躬成满月,一张圆脸笑得褶子都挤作一团。

“给江公子见礼了!”

未等江行舟回应,掌柜已竹筒倒豆子般说道:“咱们金陵府自诞生江南四大才子,就有不成文的规矩。

江南四大才子这等文坛魁首,但凡在酒楼、茶肆、画舫、歌台这些雅处,一应酒水茶点皆是分文不取!若是携了亲朋故旧宴饮,其他宾客的账目统统按七折算!”

他搓着手,腰弯得更低,满脸堆笑。

这“江南四大才子”的封号可不是虚名。

在江南士林中的声望如春江潮水,号召力极强。

但凡他们驻足之处,必引得无数文人墨客争相前往。

金陵城的商贾们早把这笔账算得门清。

且不说四大才子自带的人气能让酒楼座无虚席,

若是众士子们在酒楼吟诗,兴致勃发,当场写下一二篇[达府、鸣州]级的墨宝,更是发了!酒楼必定抄录一份,以精美卷轴将诗词文章裱在墙壁、梁柱最显眼处,恨不得将自己招牌都更名!从此,此处成为文人墨客必游的盛景。

江行舟在秦淮画舫诗会,所著的四篇鸣州级诗词文章,如今皆已被抄录,裱成丈二金屏,引得多少文人掷金求观。

日日皆有书生排队,学子们争相设宴。

掌柜偷眼瞧着江行舟的神色,心里已拨起算盘,今日若能留下半阙新词,明日就能让楼前多挂一块“江南第一才子江郎题笔”的金字招牌。

想到此处,脸上的笑容又热切了三分。

“竟有这等好事?”

陆鸣手中折扇“唰”地收起,眼睛瞪得溜圆,这可省了近小半的钱。

“这江南才子的名号,倒比想象中更实惠些!”

薛家兄弟对视一眼,突然拍案大笑:“妙极!往后咱们去秦淮河画舫听曲,定要拉着江兄同往!”

“正是!”

韩玉圭促狭地眨眨眼,“这‘江南才子'的金字招牌,可不能白白浪费了。”

窗外,烈阳正悬在秦淮河上,将粼粼波光映照得如同碎金。

众人正谈笑风生之际,忽听楼梯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只见一名身着皂衣的府衙差役班头匆匆上楼,目光一扫,便朝江行舟快步走来,抱拳行礼道:“江公子,可算寻着您了!”

他双手恭敬地递上一封烫金请帖,道:“刺史韦大人今晚在金陵城,多景楼设宴,邀一众江南名流,特意叮嘱务必请江南四大才子.尤其是江公子,赏光赴宴。”

江行舟微微一怔,接过请帖,指尖触及那烫金纹路,竟觉几分沉甸甸的分量。

刺史乃江南道封疆大吏,所设之宴,非权贵豪绅、文坛泰斗不得入席。

如今竟亲自遣人送来请帖,足见礼遇之重。

他略一沉吟,便拱手还礼,温声道:“烦请回禀韦大人,学生定当准时赴宴,不敢怠慢。”

“是!”

差役躬身应下,又行一礼,方才匆匆退去。

江州众士子闻言皆惊,面面相觑道:“此乃何等盛宴?”

“刺史大人设宴,规格之高,岂是我等寻常秀才可赴.江兄为江南四大才子之首,方得此殊荣。”

曹安笑道。

江行舟淡然一笑:“诸位稍安,待我赴宴归来,自有分晓。”

暮色渐染,华灯初上。

江行舟踏着落日余晖,行至金陵城外最负盛名的多景楼。

楼前车马如龙,锦缎华盖的轿辇排成长列,骏马嘶鸣间,尽是权贵豪绅的身影——金陵十二门阀的家主、苏州盐商巨贾、各府世家的家主,乃至掌管漕运、锦帛的各府专员,皆纷至沓来。

“张兄台!久违了!”

“王兄!翰林院一别,多年不见,越发精神了!”

楼前宾客寒暄之声不绝,衣香鬓影间,尽是江南最显赫的人物。

江行舟手持金帖,拾级而上,踏入多景楼。

此楼临江而筑,飞檐翘角间尽揽江天一色。

凭栏远眺,暮霭沉沉,江水如练,远处渔火点点,与天际晚霞交映,更显金陵盛景。

他循席入座,抬眼便见江南书社的周敦实老翰林已在席间。

周老虽年逾花甲,却精神矍铄,一袭青衫儒雅如旧,此刻正含笑望来。

江行舟略整衣袖,拱手一礼:“周老大人安好。”

周敦实捋须而笑,抬手示意:“江郎不必多礼,快请入座!今日高朋满座,老夫正好为你引荐几位大人。”

江行舟微微欠身,向四周几位进士拱手致意。

放眼望去,席间尽是朱紫贵人——青袍举人、绯袍进士,更有数位身着翰林院服的学士,端坐其间。

谈笑间皆是鸿士之气,举手投足尽显庙堂气象。

江行舟一袭略显素淡的秀才青衿,在多景楼宴席,显然属于极罕见的少数。

仅有“江南四大才子”之中的江行舟、谢栖鹤、王墨青,这三位秀才,有资格赴宴,踏上多景楼。

另外一位四大才子顾雍,乃是举人文位。

席间低语不绝,众门阀家主们交头接耳,却皆面露困惑。

“此番宴席,竟将江南道数百门阀、世家尽数邀至!数十年以来,未曾有这般阵仗.”

“韦大人此举,究竟所为何事?”

有盐商以袖掩口,与身旁世家族长私语;门阀家主执扇轻摇,目光频频望向主座;各府漕运使更是神色凝重,暗自揣度。

众人环视四周,见满座朱紫,却无一人知晓此番盛宴的真正用意。

众家主们不由若有所思——能让江南道封疆大吏如此兴师动众,只怕绝非寻常聚宴这般简单。

宾客渐至,满座生辉。

忽闻,多景楼大厅外,金锣三响,侍者高声唱道:“江南道刺史韦大人、学政杜大人到——”

但见,两队衙役执戟开道。

韦观澜一袭紫袍玉带,面容肃穆如古松临崖;杜景琛青衫博带,眉目间却隐现锋芒。

二人步履生风,身后十余名府衙要员亦步亦趋,端的是威仪赫赫。

“参见刺史大人!学政大人!”

满座衣冠闻声而起,数百朱紫贵人齐整躬身。

锦袍翻浪间,环佩叮当作响。

江行舟随众行礼,余光瞥见学政杜大人嘴角噙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看了他一眼。

两位大员径自登临主座,侍者连忙奉上茶茗,摆于金丝楠木案几上。

“诸君,坐!”

韦观澜广袖轻拂,满堂肃立者这才纷纷落座。

此刻楼外暮云低垂,恰有一缕夕照穿透雕窗,将主座映得金光粲然。

韦观澜缓缓起身,紫袍上的金线在烛火下微微闪烁。

他目光扫过满座宾客,沉声道:“诸位。”这一声唤得满堂寂然。

连侍者都屏息凝神,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今日召集江南道诸位贤达,实有一桩军国要事相商。”

他眉间沟壑更深,手指摩挲着腰间玉带,“想必诸位皆知——那妖庭敖戾盘踞太湖水府,麾下数万妖兵横行无忌。”

席间顿时响起一片窸窣之声。

“沿岸百姓不敢耕种,渔户闭网,商旅断绝。各府太守联名血书,已堆满本官案头。”

韦观澜声音渐沉,“本官请奏朝廷,决定亲率十万大军,征讨太湖妖庭!”

最后四字掷地有声,在多景楼雕梁画栋间久久回荡。

韦观澜话音方落,满座骤然沸腾。

“大人英明!早该除此妖患!”

一位锦袍玉带的进士豪绅猛然拍案而起,杯中酒液溅在绣金袖口也浑然不觉。

他双目赤红,声音嘶哑:“数月前,我三艘货船沉于太湖附近,三千担文粟米尽喂鱼虾!”

席间顿时哗然。

“何止商路!”

另一位白发老翁进士,颤巍巍拄杖起身,枯瘦的手指几乎要将檀木杖捏碎,“老夫在嘉兴县的三千亩良田,颗粒无收,都是那些妖孽作祟!”

“杀!该杀!”

怒喝声此起彼伏。

江行舟冷眼旁观,见那些平素矜持的门阀世家家主们此刻个个面目狰狞。

鎏金烛台上,烛火被众人杀气激得忽明忽暗。

韦观澜抬手虚按,待声浪稍平,沉声道:“本刺史欲兴兵讨伐!但是奈何十万大军出动,耗费巨糜,江南道府库粮饷不足。

本次宴会,望各位门阀家主,捐献十万大军出征所需军饷、粮草,略出绵薄之力——毕竟,剿灭太湖妖庭,这对各位都有利!”

瞬息之间,满座门阀豪绅家主,鸦雀无声。

楼台窗外暮色,将厅内众人的面孔照得忽明忽暗。

“啊?”

“这!”

满座门阀世家家主,脸上激昂的怒色尚未褪尽,却已凝固成尴尬的沉默。

这场春江宴,竟是要他们出粮饷?

韦观澜的目光缓缓扫过厅堂,

方才痛陈妖患的豪商此刻死死盯着酒盏,仿佛那青瓷中藏着救命稻草;

白发老翁愕然,拐杖不知何时已滑落在地,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众世家豪绅们,都不约而同地望向金陵十二家。

金陵十二家锦衣华服的老者们如泥塑木雕,却是看向实力最雄厚的王谢门阀两位家主——翰林学士王肃、翰林学士谢玉衡。

素袍玉冠的王肃垂眉低目,一袭玄衣的谢玉衡沉默不语。

他们二人不说话,金陵十二家不会表态。

金陵十二家不带头,其他江南十府豪绅更不会出头。

谢氏门阀家主谢玉衡指尖一顿,青玉杯沿泛起一圈涟漪。

他抬眸时,眼底似有寒星闪烁:“刺史大人,剿妖乃朝廷军务,理当由户部拨饷,或者江南府库拨付钱粮。

而不是苛捐杂税,给大周百姓增加负担!若论摊派我等小家小业,如何供养得起十万大军?!”

韦观澜闻言,不由嘴角冷笑。

大周朝廷户部拨粮饷?朝廷每年从江南道抽走大量粮食粮饷,以弥补塞北道边疆战事。

难道朝廷还能从塞北,再把调集的钱粮返还给江南道不成?想想也不可能!

至于江南道府库,也不知被哪里来的硕鼠吃了个精光。江南道的粮饷去哪里了,在座的金陵十二门阀比他更门清!否则,他今晚找江南道众门阀来做什么?“江南府库缺粮饷,而诸位家业也负担不了太多。”

此时,却听江南道学政杜景琛忽然抚掌而笑,袖中玉牌叮当作响:“老夫倒有个两全之策,不让诸位为难——”

他指尖轻点席间,“不如以文位定例。

由文位最低的秀才带头捐银。

秀才若每捐银一两,举人五倍,进士十倍。

这不过分吧?”

此言一出,满座紧绷的肩颈骤然一松。

五倍于秀才?这确实不过分!

席上数百位家主不由齐刷刷望向江行舟、谢栖鹤、王墨青这三位仅有的秀才——寒门秀才江行舟青衫单薄,谢氏公子栖鹤正把玩着鎏金酒盏,王墨青则垂眸盯着案上《春江宴》的烫金请帖。

三人案前皆只摆着清茶,在一众琼浆玉液中格外扎眼。

“学政大人主意甚妙!”

“便按此来为军饷募捐!”

他们顿时松了一口气。

江行舟寒门士子,纵然手头有钱,也难免寒门小气的毛病,捐献银两必定不多。

再怎么捐,他也不可能比在座的众门阀世家有钱粮。

而谢栖鹤和王墨青二人,出身金陵王谢门阀,他们心中有数,定然也不会捐太多!

谢栖鹤与王墨青目光一触即分,彼此眼底皆映出对方微蹙的眉头。

厅内烛火忽明忽暗,照得谢栖鹤腰间羊脂玉佩泛起幽光。

今晚不出钱是不行!

眼看,就快秋闱!他们可不敢此时在刺史大人、学政大人眼前,留下一个刻薄小气、不顾大局的印象——否则,举人文位还想不想要了?

但是,也不能出的太多。

金陵十二家恐怕要大出血了,回去定然遭到祖父严厉叱责!

他指尖轻叩案几,忽而展颜一笑:“江兄乃‘江南四大才子'魁首,不若由江兄先行?”

话音未落,王墨青已执壶斟茶,青瓷盏推至江行舟案前,满脸笑容:“谢兄此言大善。江兄捐多少钱粮,我二人必当追随。”

满座骤然一静。

众人闻言,心头不由暗赞!好算计!好一招以退为进!

寒门学子,纵然手头有少许银两,也不多。纵使倾其所有,于金陵门阀子弟,不过九牛一毛。

他们出资跟江行舟齐平,这样旁人对他们二人,也无可指责。

这般既全了体面,又堵了悠悠众口。

“咚!”

江行舟茶盏落案,惊碎一室算计。

茶汤晃动的涟漪里,倒映着十二张紫檀案几上未动的珍馐。

堂中灯火,照亮他清癯面庞上一闪而逝的冷笑。

江行舟沉吟,从衣袖中掏了掏,却是脸色露出赧颜之色,起身朝学政杜景琛一躬。

“学台大人!说来惭愧,学生自少寄居薛府,靠薛府接济,未曾外出谋食钱财浅薄,并无收入,平日求学购买各色典籍,开销又大。

囊中所剩不过四五十两银子,还是从江州来金陵前,薛夫人所赠学资.有些拿不出手!”

顿时,满厅众门阀豪绅们哄笑,心中彻底放松下来。

江行舟会没钱?

他们才不信!随便一笔润笔之费,替别人润一润文章,那也是可观之数。

但是,这位江州府的寒门士子果然还是小气,连几十两银子都不愿拿出来。

纵然捐个数十两,他们也只需再添五倍、十倍之数便可。

他们也算对学台大人,对刺史大人有个交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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