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着那个神情木然如同死去了的男人问道。
这个男人还活着,但他现在的样子看上去与死了也差不了多少了。
男人像是没有听到张良的问话一样,就那么坐在地上,一身血迹的紧紧抱着那妇人不言不动,就连眼珠都似乎不会动一下。
张良看他如此,皱了皱眉,先弯腰将孩子抱在怀里,然后以更大的声音问道:“倒底出了什么事儿?”
那孩子许是哭的累了,被张良抱在怀里后,扭头看了看他,居然渐渐停止了哭泣,于是屋子里便变得安静了许多,使得张良这一句问话显得声音很大。
那男人这次有了些许动静。
他木然的眼睛缓缓转向张良,当他看清张良后,那双原本木然的眼睛瞬间变得如同恶鬼。
“是你!”
他咬牙切齿地瞪着张良,一双眼睛红的如要滴出血来,那其中汹涌着的恨意,如同浪潮一般。
张良呆了一呆,对于男子的恨意有些莫名。
不过他在刚才已经观察过这间简陋的小屋了。
从一些细节处可以看出,这男子应该是那妇人的丈夫,只是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造成了现在这样的情况。
因同情那男人的不幸,所以张良也没打算计较他对自己产生的这莫名恨意,第三次问道:“怎么回事?这是你的妻子吗?她这是自杀?”
听到张良的话,那男人低下头看了一眼怀中的女人,忽然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她当然是我的妻子!她当然是!”
他笑着笑着,又大哭起来,眼睛里的泪水汩汩流下。
张良紧紧皱着眉。
他已经问过他三次了,却直到现在都没有得到答案,不知道倒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不过他也不打算再继续问了,看那男人现在的情况,恐怕就算他再问一次,也仍然不会得到答案。
他看了眼怀中的孩子,那孩子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他怀里睡着了,脸上还带着泪水。
想了想,他觉得还是去找一找这村子里的村长,不管如何,死了人总是大事,就让他们的村长来问好了。
于是他转身想走,却听到身后发出一声“当啷”轻响,待他回过头来,就看到那男子已经拿起了地上的菜刀向着自己的脖子抹了过去。
张良大惊,连忙回身去抢,却终是晚了一步,菜刀虽然被他一把抓住了,却也在那男子的颈间抹过,切开了一道不浅的口子。
鲜红的鲜血顿时喷涌而出,那男子喉间发出“咯咯”的声响。
张良连忙将怀里的孩子放在旁边,一把撕下了一块衣襟向着那男子的颈间堵去。
“你这是为何?!”
张良也怒了。
他们死了,有没有想过孩子怎么办?
那男子看着张良愤怒的面孔,眼中的泪水更多了,他张了张嘴巴,似乎想大笑,却只从嘴里流出一些鲜血来。
他低下头看向怀里的妻子,艰难地抬起手臂,去摸妻子的脸颊,却在她青白的脸上留下一抹血迹。
“我不该疑她啊”
他断断续续地说出这么一句话,便头颅一垂,就此一动不动了。
张良伸手在他鼻端探拭,已经没有了呼吸。
他闭上眼将头扭向一边,将手里那块带血的帕子扔在了一边。
后来,他抱着那个孩子去找了村长,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他。
那村长竟也一点没有怀疑过人是他杀的,带着几个村民去看了那对夫妻,最后才叹息着告诉他,那男子自从残废了之后,就总是怀疑他的妻子会丢下他跟着别的男人跑了。
就算有个女人来他家找他妻子,他都会怀疑会不会是在背后说他的坏话,挑唆他的妻子离开他。
原本村里还有人看在他家只有妇孺和一个残废,偶尔会想着帮帮他们。
他却因为这怀疑总是辱骂他的妻子,有时还会打她。
村里人看他这样也很生气,同时也很同情他的妻子,渐渐也就没有人再往他家来了。
村长摇头看着张良,道:“公子不知道他的忌讳,不但向他的婆娘讨水喝,还帮她带孩子。公子又是如此品貌,在他看来自然是更加的可疑了。想来在公子离开之后,他必定是又辱骂自己的婆娘了,而且还辱骂的非常厉害,才会让他婆娘受不了自杀,也许也是自证清白的意思。”
其他几个村民也差不多是相同的看法。
他们叹息着,对那妇人颇多同情,对那男子却多有责备。
张良这才明白,原来自己不过是讨一碗水喝,便害得这一家人家破人亡。
于是他拿了些钱给村长,拜托他们好好安葬这一对夫妻,又征询了他们的意见,将那孩子带了回去。
他给这个孩子起名张信,字不疑,打算将这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来养。
日子一晃,已是秦三十六年。
张良已经三十九岁,就连张信也已经八岁了,而跟在张良身边二十来年的水姜也已经三十七岁了。
使女小兰在头一年生了一场大病,就此去了,而她仍然没有嫁人,以表妹的身份照顾着张良和张信这一对父子的生活起居。
她对张信很好,衣食住行颇为上心。
所以张信非常尊敬她,把她当成母亲一样的孝顺。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也看懂了父亲与水姜表姑之间的关系。
表姑是爱着父亲的,所以她将自己拖成了一个老姑娘,也仍然不肯嫁人,却顶着许多闲言碎语照顾着父亲与他。
父亲对表姑的感情他看不明白。
似乎有情,却不肯娶她。
说他无情,却任由表姑留在身边即不劝她嫁人,也不对她冷漠无视。
但他明白一件事,父亲的心中只有母亲,那个牌位上的林夫人。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位林夫人,但是他听说过,这位林夫人是为了救父亲才死的。
所以他心中敬配感激这位林夫人,却又同时对这位林夫人心生怨气,怪她占据了父亲的心,使得表姑不能得偿心愿。
毕竟,水姜对他有养育之恩,朝夕相处之中,所生的情份,不是一个仅剩下一个牌位和故事的人所能相比的。
不过,这一点,他从来没有在张良面前表现出来过。
他是个聪明的孩子。
虽然当年只有两岁,但他却仍然有一些隐约的记忆,再加上张良也从来没有想要隐瞒他的身世的意思。
从他懂事起张信就知道自己不是父亲的亲子,而只是他从外面带回来的养子。
所以他对张良心存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