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言一度以为, “爱”这个词永远不会出现在霍述身上。
哪怕当初和霍述分手时,她心痛得无法言喻,也没有追问过霍述诸如“你对我到底有没有过一星半点的爱意”这种庸俗的问题。
因为她知道, 即便她那时刨根问底似的想要得到一点安慰,霍述也只会昂着高傲的头颅,温柔而又残忍地告诉她:“我不知道什么是爱。”
住院的那几天, 好几次她半夜醒来,看着霍述一个人坐在病房里处理公务, 也不是没有揣摩过他的心理。但她始终不敢不往深层想,因为霍述亲口说过,他不需要、也不懂感情。
如果有一天, 霍述幡然醒悟,原来他对她的执念根本就不是爱, 然后潇洒抽身,林知言该怎么办?如果她永远无法拥有一份平等、明确的感情,她又该怎么办?
总不可能再来一次火灾意外,再逃上三、四年吧。
“还说不是、来做说客,这些话,我要怎么接?”
林知言哑然失笑, 和骆一鸣交谈,连手语都不能打,只能逼着自己组装词汇, 一开口就暴露了情绪,“他表现出来的,和你说的,完全是两个人。”
骆一鸣说:“那不然呢?你指望他负荆请罪、指天发誓,再痛哭流涕地请求你再给他一次机会吗?他是霍述啊, 你我都清楚,他不可能这样做。”
林知言自顾自颔首:“他是霍述,所以不可能请罪。他是霍述,所以我只能、自己想通一切?”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想,你即使讨厌他,也不要讨厌错了地方……嗐!完菜,总感觉越描越黑了。”
骆一鸣挫败地挠挠头,“其实你早就看明白了吧?你这么聪明,不会不懂他的意思。你只是太怕受到伤害了,毕竟当年那事儿,的确是他不厚道。我作为他表弟,情感上难免会偏向于他,可我说的那些事都是真的,一句也没骗你。”
林知言提了提唇角,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不为难你。谢谢你愿意告诉我这些,但是我想,用自己的眼睛、去看清楚。”
她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到饭点了,自己好歹是客人,长时间躲着不见人未免有些失礼。
她不在乎霍述怎么想,但她不想让霍家觉得她是个没教养的人。
起身要走,骆一鸣却着急忙慌叫住她。
“林知言,拜托你件事儿!今天我跟你说的这些话,你能不能别告诉述哥啊?他最反感别人议论他的私事,他会杀了我的!”
林知言转身,好奇问:“那你为什么,还要告诉我?”
骆一鸣瘪瘪嘴,小声说:“你和凌妃的麻烦,毕竟是我惹出来的,你就当我是在赎罪吧!以后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和凌妃还有可能在一起的话,你能帮我说两句好话。”
不愧是商人之子,这么早就想好怎么投资了。
林知言笑了:“那也要,你有好话让我说才行。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呢?”
“我爸一直想让我继承家业,总之先从家里独立出来,跟着述哥干吧。我能拿出来和家里抗衡的,也只有这么点筹码。”
骆一鸣忧心忡忡地叹了声,“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之前还有点犹豫,今天倒是实实在在被述哥给刺激到了。五年前他连霍家本宅的门槛都进不去,五年后就已经能站在老爷子面前发号施令了,我再孬,五年后也该有一番光景吧。”
他能有这个觉悟,总归是件好事。
林知言不置可否,温声说:“我知道了,祝你成功。”
一番掏心窝子的谈话结束,两人各怀心事,都有些戚戚焉。
“我走了。”林知言说。
“啊?哦,好。”
骆一鸣挥挥手,“记得我刚嘱咐你的话!千万别卖我啊!”
林知言拧开书房的门出来,继而一愣。
霍述一边打电话一边从走廊外进来,眉头蹙得很紧,似乎在催促什么。乍一见到想找的人就在书房,也是顿了一顿。
仅一秒,他恢复镇定,挂断电话。
他缓步向前,有意无意扫视书房内,见到胡乱拿起挡脸的骆一鸣,眸子便危险地半眯起来。
林知言此刻已然冷静下来,关上书房的门。
霍述的视线受阻,盯着那扇沉重的实木门良久,方回正视线,松弛地倚站在墙根处看她,目光有种望不见底的深沉。
霍述永远不会逃避,哪怕明知等待他的是最坏的裁决,他只会像现在一样,平静地直视她的眼睛。
“怎么去书房了?”
他率先开口,声音听不出半点负面情绪,尽管他们十分钟前还在为回霍宅的事争执。
林知言回答:“看书。”
当然是谎话,她答应过骆一鸣不出卖他的。
聪明如霍述,却没顾得上揪住她声音里的那点心虚,只是有些诧异的微微睁大眼眸。
而后他很轻地笑了起来,略微低着头,笑得双肩都在抖动。
他笑起来很好看,林知言静静地看着,有些摸不着头脑:“笑什么?”
“我以为,幺幺再也不想见到我了。”
霍述收敛了笑,眉梢仍残留着意气风发的轻快,“毕竟我刚刚交了一份零分答卷。我正头疼,这次要怎么挽回形象呢。”
不可否认,骆一鸣那番话还是有些作用的。
譬如林知言此刻见到霍述神采飞扬的模样,就会忍不住幻想三年前的那个春节,他浑身是血地躺在担架上找人的样子。
林知言喉间微涩,轻声说:“很简单,你告诉我、为什么突然带我来霍宅。为什么明知道、我会生气,你还要这么做?”
“是骆一鸣找你谈话了吧。”
霍述了然的样子,向前说,“无论他说什么,你都别信。”
“是不可信,还是不想让我信?”
林知言准确地捕捉到了霍述片刻的凝神,抱臂倚着门框,“所以,我才想听你的答案。”
霍述薄唇轻启,复又抿住。
然后他笑了声:“没有答案,这就是答案。幺幺是要和我算总账吗?”
他还是老样子,不屑于撒谎,不想回答的问题就会岔开话题。
林知言反而能确定,骆一鸣说的那些话半是事实。
霍述抬腕看了眼时间,说:“十二点了,我带你去吃饭。这次,是真的吃饭。”
林知言没有动,偏头反问:“不是在这里吃吗?”
霍述扭头看她,显然没想到她会做出让步。
“长辈留饭,不吃就走很不礼貌。”
林知言按捺住复杂的情绪,用手语说,【我依然在等你的答案,想说了随时可以和我说。还有,今天的事不要再有下次了。】
还能怎么办呢?
霍述都替她和凌妃出头了,她总不能当众打他的脸,让人笑话吧?
……
本宅的餐厅很大,富丽堂皇,一行人分散在大圆桌旁,互不相干。
饭桌上,骆一鸣果然宣布了要脱离骆家,去山城打拼的想法。
他没有霍述的实权和地位,可想而知掀起了怎样一场腥风血雨。骆家夫妻自然不敢指摘霍述什么,就逮着骆一鸣斥责。
林知言接过霍述递来的鱼汤,埋头小口抿着。直到此刻她才真切地感受到,豪门里的斗争根本不像影视剧里演的那般夸张,没有争吵打闹,不会失了涵养体面,饭桌上连疾言厉色都是极少有的,然而,每句看似轻描淡写的和气之言,都隐隐透出扼人命脉的威压。
一顿饭没吃多久就散了,林知言对骆一鸣深表同情。
大概是她眼底的担心太过明显,霍述有些不悦,淡淡说:“我们都是这样厮杀出来的,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也就不配做家族的继承人。”
林知言想起他车祸遇刺的事,目光软了软,到底没再说什么。
原本吃完饭就要走,但管家临时来找,说老爷子在书房等霍述,有话要说。
不用想也是为骆一鸣的事,老爷子年纪大了,并不想过分参与骆家的家事。
霍述故意当着管家的面凑过来,语气亲昵:“nana他们在楼下棋牌室,你去逛逛,别走远了。”
林知言知道他是做戏给霍家人看,两人的关系越是亲密,霍家和骆家就越是投鼠忌器,遂顺其自然地点头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