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骄兵悍将(1 / 1)
翌日晌午,十余骑风尘仆仆的赶至濠州治所,钟离县。
“都头,好多流民!”
一名人高马大、胸大肌生得十分浮夸的壮汉,像大白鹅一样拉长了脖子远远眺望城外那一片蓬头垢面的黑压压灾民,不无兴奋的说道。
为首的硬朗精悍汉子,头也不回的说道:“老子不瞎!”
壮汉兴奋的问道:“都头,这算不算尸位素餐、袖手旁观?”
为首的汉子拧着眉头回过头,打量身后难掩兴奋之色的十余骑,沉声道:“说话前先过过脑子,别他娘的红口白牙一张就把人往铡刀下摁。”
壮汉却根本听不进去,反而强调道:“都头,这里可是濠州啊!”
为首的汉子:“老子当然知道这里是濠州!”
壮汉:“别地儿有些流民也就算了,在咱扬州家门前整这一出儿,这不是诚心给咱大将军添堵么?”
“是啊,别地儿都可以好说好商量,但濠州不行!”
“大将军早就把话说得清清楚楚,他们都不怕死,难道我们还怕他们死?”
为首的壮汉沉默无语,目光不住扫视手下这十名什长,在他们的脸上,他看到的只有对建功立业的渴望……
“临行前,徐将军曾经把我们这些都头召集起来,仔细嘱咐过。”
他沉吟了片刻,沉声道:“大将军越是给我们便宜行事之权,我们越是小心谨慎,不到不杀人不能解决问题的地步,就绝不要开杀戒,就算一定要杀人,也务必做到证据确凿、堵得住外人的嘴,大将军行得正、坐得端,一腔赤诚热血为国为民,我们绝不给能外人攻讦大将军的机会!”
他话说完,一票年轻军官脸上的兴奋之意,终于收敛了些许。
他见状,趁热打铁道:“还有些话,大将军信任我等没有提,但我在这里不得不提……只要我们做的是对的事、好的事,哪怕天塌下来,大将军也会给我们顶住,可谁人要是打着咱将军府的旗号,干那些见不得人的脏事、丑事,给大将军抹黑,我张铁匠第一个剐了他!”
一票年轻军官闻言,若有所思的面面相觑,眉眼间没有半分紧张、提心吊胆之色。
“要不说您能干都头呢?”
胸大肌生的十分浮夸的壮汉咧着嘴冲张铁匠叉手:“想的就是比咱们这些大头兵周全!”
“对,咱老石要是干了什么对不住大将军、对不住咱将军府的丑事,也不劳都头您脏手,我自个儿提头来见!”
“你他娘的还真想过干丑事啊?”
“放你娘的狗臭屁!”
张铁匠摆手制止手下这些年轻军官的嬉闹:“好了,做事!”
一票年轻军官齐齐敛了面上的笑意,正色的齐齐叉手,而后十余骑便自动分成了三部分。
三骑拨转马头,沿着来路前去接应大部队。
三骑跳下马背,先将腰刀挂到马鞍上,而后脱下身上的黑色镇魔卫常服,从马鞍上悬挂的包袱掏出一身破破烂烂的麻衣短打胡乱套在身上,末了一人揣上一个装满干粮的小包袱,快步走向那些流民。
只留下以张铁匠为首的四骑留守原地,照看马匹。
不多时,混进流民群体内打探消息的三名年轻军官,便先后回来了。
“直娘贼,这狗官,一天只发十桶清亮得能照出人影的发霉粟米粥,然后就任由这些流民吃柴面饼、吃观音土,自生自灭……”
“粮市里的粮食是没涨价,可这些流民根本就进不去粮市,而城里卖的熟食又全都贵得吓人,都头您猜炊饼多少钱一个?直他娘,足足五十文、五十文啊!莫说他们吃不起,我他娘的都舍不得这么造啊!”
“这些狗官,怎么敢啊,这里可是淮南,可是濠州啊!”
“连濠州都烂成这样,真不敢想别地儿烂成什么样!”
“难言大将军会发这么大火儿,咱们弟兄为了保一方平安个个把脑袋栓裤腰带儿上出生入死、刀头舔血,这些狗官却把百姓当猪狗待……”
“你家猪狗一天只管一顿发霉的粟米粥?”
“肏他娘,杀了,全杀了!”
混入流民群中打探消息的三名年轻军官气得咬牙切齿、额头青筋直跳。
张铁匠听着他们的述说,也咬死了一口后槽牙,面色飞快红温……
“换衣裳!”
他咬牙切齿的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牛二,去问问后边的人,他们都是来踏青野炊的妇人家吗?”
“喏!”
一骑抱拳,调转马头飞奔而去。
很快,一阵放炮一样闷沉而炸裂的马蹄声就飞速由远及近,九十余名黑衣黑刀的精锐镇魔卫纵马奔腾的气势,就好似一片浓密的乌云自山的另一边漂浮过来,遮住天光。
“扬旗!”
张铁匠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握着拳头高高的举起,放声大喝。
在所有人的注目礼当中,一杆两丈多高的旗杆在众多镇魔卫中间竖起,卷好的旌旗抖落,显露出一个大大的赤底黑字:王!
“入城!”
张铁匠大喝了一句,轻轻一夹马腹就朝钟离县那厢小跑而去,一百骑紧随其后。
“轰隆隆……”
马蹄声滚滚,百余骑如同一片阴云飘向钟离城,把守城门的衙役隔着老远望见了赤底黑字的“王”字旌旗,便立刻火烧眉毛一样的从城门洞子里冲出来,一面将城门和拒马拉到最大,一面轰走拥堵城门的流民。
天下间姓“王”的将军或许很多。
但在淮南道,麾下能有这种气势的镇魔卫的将军,有且只有淮南道荡魔将军王文一人!
瞬息间,百余骑已经奔涌至城门之下。
“吁!”
张铁匠一抬手,百余骑齐齐勒马,整支队伍在短短三四个弹指间便完成了从高速运动到减速再到停步的全过程。
“卑职州府使院衙役都头张保平,拜见列位大人……”
把守城门的衙役都头满脸堆笑的点头哈腰着上前,伸手去接张铁匠胯下青骢马的缰绳。
“啪。”
张铁匠挥动连鞘的腰刀,拍开了张保平的爪子,面无表情的俯视着这个又黑又瘦得跟只猴一样,浑身上下毫无行伍气息的衙役都头,心头只觉得晦气:‘你什么档次,和我一个姓……’
他无面无表情的瞥了衙役都头一眼,扭头望向周围那些眼神呆滞、行动迟缓,不分男女老少尽皆散发着一股迟暮之气的流氓,换上了一副笑脸,抱拳四下示意:“老少爷们儿,我乃淮南荡魔将军府都头张铁匠,特奉我家大将军之命,来此赈灾济民,请老少爷们儿带上老弱妇孺,一刻钟后前往府衙领粥……不用争、不用急,今日人人管饱!”
拥挤在城门两侧的黑压压人群,听到“管饱”这样小众的词语,竟齐齐一愣。
很快,人群便骚动了起来,一双双麻木的眼眸之中虽说也有着些许怀疑、不敢置信之意,但终归是有了些许生气,不再只是等死的行尸走肉。
今岁的粮荒虽尤为严重,但粮荒才刚刚开始,其实还远远没到饿殍遍地的地步。
可俗话说“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钟离县这些流民,乃至江南那些被饿死的灾民,全部都是麻绳上最细的那些苦命人,他们那身处无数座大山压迫下的捉襟见肘生活,本就经不起任何的风浪波折,哪怕只是暴风雨前夕的一缕微风,都足以在一夕之间彻底摧毁他们数十年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幸苦耕耘。
更加可悲的是,这样的苦命人,才是大周的绝大多数……
面对这些流民怀疑、不敢相信的眼神,本欲直接进城的张铁匠多说了一句:“老少爷们儿,我们淮南荡魔将军府做事,说一便是一、说二便是二,但凡有一字虚假,我家大将军便绝不会轻饶了我……战张铁匠,静候老少爷们儿!”
说完,他再次抱拳四面示意,而后一夹马腹:“驾!”
“秦道明、李木匠、牛二、黄敬祖,封锁城门,许进不许出,闯关者、斩立决!”
“喏!”
四骑大声应喏着,招呼手下的袍泽弟兄自大部队中分离出来,奔向各个城门。
“何仁义、周兴旺、胡五秀,全城戒严,作乱者、斩立决!”
“喏!”
又有三骑大声应喏着,率领麾下袍泽弟兄分离出来,分别奔向东南西北。
“曹五郎,带你的人去查抄粮仓!”
“喏!”
大部队最后便只剩下李铁匠与二十名镇魔卫,高举“王”字大旗,如狼似虎的直扑州衙所在。
城门外的衙役都头望着他们纵马远去的背影,头皮发麻的哭丧着脸跺脚哀声道:“祸事了、祸事了啊!”
这些荡魔将军府的镇魔卫招呼所有流民去州衙领粥。
可他看得分明,这些镇魔卫哪有携带一车粮食?
一盏茶后,李铁匠勒马停在了濠州州衙之外。
他看了看门楣上的写着“濠州州衙”四个大字的匾额,再看了看紧闭的大门,以及大门一侧只能容纳一人进出的侧门,忽然想到了自家将军府那两扇摆设一样的从未合上过的大门……
“忒!”
他眼神森冷的歪嘴吐出一口浓痰,一挥手道:“进!”
一彪镇魔卫翻身下马,按着腰刀就冲大门冲过去,直将把守大门的一票衙役吓得惊魂失色,慌忙举起九尺多长的锈迹斑斑白蜡杆枪对准他们,色厉内荏的大喝道:“你们是什么人?站住!”
“老子是你大爷!”
一名镇魔卫不耐烦的一步上前,挥动连鞘的腰刀一搅,便将指着自己的所有白蜡杆枪绞落在地,而后拳打脚踢的将一票守门的衙役打倒在地,连声痛呼。
一干衙役刚让出路来,那名胸大肌很浮夸的壮汉便按着腰刀一个助跑,飞身一脚踹在了紧闭的大门上。
“嘭。”
两扇包铁镶铜的大门连门带门框飞了出去。
一彪镇魔卫按刀冲了进去,平静的州衙内立刻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鸡飞狗跳声。
“放肆,谁给你们的狗胆,敢来我们州衙撒野,叫韦子真来见本官……啊!”
“本官乃濠州通判曹尚俭,尔等休得放肆……啊啊!”
“韦子真,你想造反吗?韦子真、韦子真……啊啊啊!”
适时,张铁匠一手扶住“王”字旌旗,虎视眈眈的望着一票黑衣黑刀的镇魔卫,护卫着一顶软轿急匆匆的赶来。
软轿停在州衙大门外,从中钻出一个年逾四十的文官,这文官生了一副儒雅倜傥的好皮相,一身赤色圆领官袍竟穿出了高冠博带的名士风范。
然后他在见到张铁匠身畔那杆迎风飘扬的赤底黑字旌旗后,瞬间便名士风范全无,无师自通一样的领会了某种著名巴蜀技艺的精髓,脸色变幻之快,直令人叹为观止。
末了,他挥手令麾下众多镇魔卫止步,而后强行挤出一抹笑容,客客气气的上前揖手道:“本官乃濠州镇魔司少司监韦子真,敢问这位大人,大将军府可是有何公务行经此地濠州?可需要本官配合?”
张铁匠冷着脸直视着他,不阴不阳的问道:“怎么,我们荡魔将军府做事,还要先禀报韦大人?”
韦子真闻言脸色骤然一变,慌忙揖手道:“下官绝无此意,这不是听闻大将军府有袍泽弟兄来此……”
“没有就滚开!”
张铁匠粗暴的打断了他的解释:“你挡住老子晒太阳了!”
他的喝骂声,令韦子真愣了两秒,他打量着张铁匠身上的黑衣,很想问他在荡魔将军府身居何职。
可他仰头望了一眼身侧飘荡的旌旗后,立刻就掐灭了心头那点怒意。
‘算了算了,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他心下哀叹了一声,不敢怒也不敢言的再次从张铁匠一揖手,躬身退下台阶。
不多时,无数东倒西歪的流民,畏畏缩缩的沿着长街慢慢蠕动到了州衙大门附近,望着堵着州衙大门的韦子真一干人等,踌躇不敢靠近。
张铁匠见状,是既哀其不幸、又怒其不争,只得将心头的火气一并洒在韦子真一干人等的头上:“你们脸上那俩窟窿是长来出气儿的吗?再不滚蛋,老子拿一并开刀!”
不怪他对这些同行没好脸儿,他自己也是镇魔卫,他很清楚,自打当初白莲教作乱之后,镇魔司便升格为了天子亲军,独立于地方官场之外,并且对地方官员还有一定的监督之权。
换言之,只要这位韦子真韦大人愿意管事,他是能够插手濠州州府的赈灾济民工作的。
但很显然,这位韦大人,并未管这些流民的死活。
在他们荡魔将军府三令五申强调淮南道赈灾济民工作的情况下……
也就是说,这厮既没有管事、也没有给他们荡魔将军府面子。
这厮都没给他们荡魔将军府面子,还指望他张铁匠给他们好脸儿?
要不是看在他们身上也穿着这身儿衣裳的份儿上,他将这些尸位素餐的饭桶一并弄死的心都有了!
“你……”
听到张铁匠的大骂声,韦子真身后那些镇魔卫脸上均浮起了怒容,心说大家都是镇魔卫,凭什么你们荡魔将军府这么牛逼?
但韦子真的脸色却再度狂变了好几次,额头上甚至反射出点点汗迹。
“是是是……”
他拦住了下属们的愤怒发言,点头哈腰的转身朝长街另一头移动:“我们这就退开、退开!”
适时,冲入州府内那一票将军府镇魔卫,也像拖死狗一样的拖着一个个鼻青脸肿、连声痛呼,身着赤色、绿色两色官袍的文官,大步出门来。
张铁匠见状,也没有多废话,双手将旌旗交给一名镇魔卫后,便指挥着一名镇魔卫将一名身穿赤色官袍的文官,押到台阶下的两头石狮子中间,面向诸多流民跪地垂首。
而后,他在无数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之中,拔出腰刀高高举起。
“噗哧。”
斗大的头颅滚落,鲜血溅出一丈多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