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6末日症候(二)万字
所谓症候群,又称为综合征,英文为syndro,是一医学术语。
本意是因某些有病的器官相互关联的变化而同时出现的一系列症状。后来也用于描述“某一些人因相互影响而达成一致的意向”,例如劫持事件中,人质因同情劫匪而同其达成一致,不同警方配合,反而帮助劫匪对对付警察,被称为“斯德哥尔摩”症候群的现象。
在我的理解中,阮医生口中所说的症候群在病理上趋向于本意,然而病人的行为方式却包含第二种含义。
所谓的“末日症候群”不过是由安德医生为“真江”等人所感染的疾病的非正式称谓,医学上并没有正式命名,甚至在这座病院之外是否有他人察觉这种疾病的存在并加以研究也尚未可知。
阮医生告诉我,尽管安德医生对所谓的“末日症候群”已经研究了很长时间,然而正如在某些可能的疾病出现时,经常会同时出现的临床特称、症状、现象,此时医师可针对出现的其中一种表征,警觉可能一并出现的相关变化,然而实际的病原、确定诊断的疾病名称或相关生理变化可能无法确知。“末日症候群”所导致的病人相关生理变化和精神变化同样存在大量未知。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感染了这种未知疾病并由此触发症候群的病人会产生诸如“幻觉”,“幻听”,“体内异物”,“狂躁”,“受害妄想”以及“体温上升”甚至是“自燃现象”。以外在病理表现来看,几乎和普通的精神病人没有太大的区别,但两者在本质上有相当大区别,前者是疾病感染导致心理失常,后者则是环境因素导致心理失常。
精神病人通过心理治疗有可能好转甚至痊愈,但是“末日症候群”患者的治疗则查这间办公室的念头。安德医生并没有将自己的治疗理念、方式和成果跟其他人分享,至少是和我接触过的任何人,就连阮医生也只是通过事后对我的检查来判断安德医生的研究进展。
达拉斯入侵过安德医生的电脑,也没有找到太多有用的信息。但是,既然是安德医生的办公室,就应该有一些研究资料。
其实对于普通人来说,保密的方式并不多,重要的东西会在数据库中加密存档,但是正在进行的研究不可能全部用电脑来处理。对于安德医生这种年纪的人来说,平时的灵感和思维引导更习惯付诸纸上。不太重要的东西通常锁在抽屉里,平时阅读的书籍、书签和便条都会或多或少透露研究过程中的秘密,一些不方便立刻录入电脑,不正式却相对重要的东西,或许仅以纸面方式存放进保险柜中……我巡视办公室,检查他的书柜,寻找那些经常开合的痕迹,找出涉及“人类补完计划”目录,以及阮医生的病理描述的书目。
当然,我不可能将这些书籍全部翻读一遍,我想找的只是安德医生可能会在书中用笔迹和便签标识出来的重点。除了书柜里的专业书籍,还有书桌上的档案和书册。从其中所涉及到的词汇来看,安德医生关注的大都是人格方面的研究,其中包括人格的诞生,以及人格分裂的可能性与治疗人格分裂的案例,另外有小部分是关于线粒体的研究,更让我在意的是,其中零星提到线粒体的分裂繁殖和异常导致基因层面的突变,并从生理上对大脑的影响。另外还有一些关于人类思维时脑波的变化,对弱电流的影响,以及人体微弱电磁场在环境中残留的可能性的探讨。
有一张贴在灯罩上的便签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写着:如果线粒体干涉了基因,基因从生理上影响大脑,人格被扭曲,思维能够残留,那么灵魂的存在并非神秘。
我尝试打开他的抽屉,配有锁头的中柜并没有上锁,打开之后,我在里面发现了第一次配合安德医生进行心理问询时,装着我的档案和一本黑色日记本的塑料袋。当我将其取出来时,安德医生当时的样子猛然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我仿佛来到了那个时候,安德医生正坐在这个位置上,并不十分利索地摘下自己的老花镜。
他盯着对着失忆的我,说:“你真的半点都记不起来了吗?”
我的回答充满叛逆和抗拒,但安德医生露出一丝饱含深意的笑容,就像是一直在等我说这句话。
然后他说了什么?
啊,没错,他这么说了:
“你现在的状态和你失去的记忆有关,或者说……你的记忆被替代了。”他伸出食指,朝我虚点了几下,“你成功地给自己构建了一份虚假的记忆,这就是治疗的第一步。嗯……尽管期间出了一点小问题。”
当时我是如此烦躁,对这些人的措辞感到厌烦透顶,因为我根本就没能适应从末日世界到这个世界的转变。而且,正因为当时的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根本就没有体味到这句话的意思。
“虚假的记忆能够完全取代真正的记忆?”我轻声复述着当时自己的说法:“这是不可能的,身为心理学专家的你,安德医生,你应该知道这一点”
“没错,你说得没错。哦,你是个聪明的小家伙,通常来说,一个人的记忆是无法全部被替换的,但是根据记忆片段和深层心理构建一个截然不同的自我世界,这正是这套治疗方法的价值所在。孩子,你尝试过影片编辑吗?将场景片段切割出来,混合其它材料,重新编辑成和原影片完全不同的情节——我们成功构建了虚假记忆,这个成果的证据,你不正坐在我的面前吗?”安德医生的脸上露出狂热的神情,“阮医生说你的病情恶化了,但在我看来刚好相反,这只是治疗流程的第一步,不过这也是她讨厌我的原因。”
这个苍老而狂热的声音回荡在我的耳边,我感到自己有些虚脱,目光落在灯罩的便签上,那里写着:如果线粒体干涉了基因,基因从生理上影响大脑,人格被扭曲,思维能够残留,那么灵魂的存在并非神秘。
人类补完计划的目录再一次浮现在我的眼前:人格分裂与环境影响,脑波残留反应,微光对**的影响,癌细胞观察,线粒体研究及致癌反应,线粒体的非常态繁殖,催眠疗程和方法论,在虚拟构架中的心理呈现……
紧接着又是在“森野”的幻象中,那个神秘中年男人的喃喃自语:
“既然癌性繁殖的线粒体会产生自己的意识,会吸收周围环境的残留波段,为什么要控制癌性繁殖?应该控制的应该是癌性繁殖后所产生的意识和人格”
未知疾病,末日症候群,线粒体癌性繁殖,基因异变,大脑影响,精神病状态,人格的产生和替代,虚拟的世界——这些词汇就像是被一根漆黑的线条串了起来。无数的幻灯片般的记忆画面,零碎繁杂的声音,不断在我的脑海中闪现,我感到一种强烈的恐惧感,这种恐惧并非来自情感,而来自于自我存在的本源,它从一开始就在那里。
我呼吸沉重,浑身大汗淋漓,那些记忆的碎片所带来的人像、表情、图片和声音仍旧走马灯一般闪现。我的思维一片混乱,但是在这片混乱中,却有某种未名的东西促使我翻开了那本黑色的日记。
翻开封面,洁白的扉页上用钢笔用花式文字写着:人类的优越在于其精神,否则便与野兽无异,因此人类的补完要从人格的补完开始。
正文上如同剧本般罗列着剧目和大纲:
第一幕:厕所怪谈
第二幕:笼中鸟
第三幕:日常分裂
第四幕:厄夜怪客
第五墓:邪恶力量
大纲和设定的第一行如此写到:这个世界是从一所高中,确切来说,是从一所高中的厕所开始的……
之后故事开始了,这是是一个名叫“高川”的高中一年生,在一个充满了命运的神秘和超现实怪异的末日世界中的冒险故事。
这个纤毫入微的故事,是我的过去,我的故事。我所有的爱与恨,喜悦与遗憾,成功失败,所有那些结识的人,促使我们交织在一起的事件,都记录在这本黑色的日记中。
当我用颤抖的声音读着:“这样……”真江将我的眼球塞进了自己的眼眶,完好的右眼凝视着我,那只嵌入的眼睛却左右上下乱转,片刻后恢复正常,同样用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凝视着我。她说:“我们就永远在一起了,阿川。”
一种无比的痛苦和悲伤平静地淹没了我的灵魂。
我哭泣着,但是喉咙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因为我在这一次明白了,为什么在这个世界,我总是有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为什么他们谈起“高川”,我却感到他们在说一个陌生人。
原来是这样呀,因为我本来就不是“高川”,只是一个在虚构的故事诞生的人格,一个替代了真正的“高川”的虚拟角色。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是虚构的,我所有的爱与恨,喜悦与遗憾,成功失败,所有那些结识的人,促使我们交织在一起的事件,都不过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伪物。我的世界,甚至还没来得及构造完全,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我曾经以为的神秘,不过是尚未设定,我感受到的命运,不过是个错觉,我的奋斗,也只是虚妄。
还有我所的爱人,我的朋友,甚至于我的敌人,曾经那么栩栩如生,那么血肉丰满,我由此所产生的“自己所了解的她或他是片面的”想法,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他们的设定本就片面,因此我只能看到片面的他们,仅此而已。
开什么玩笑……
别开玩笑了
我所拥有的一切,就是这样如同纸片人一般的东西?
我大叫一声,将黑色的日记本扔到门板上,那怦然的撞击声,就像是敲击在我的灵魂深处。
“真江,咲夜,八景,玛索,桃乐丝,系色……哈,哈哈……全都没了,全都没了……”我对自己说:“我已经一无所有了。”
我似乎在什么地方听到过这几话,是的,我想起来了,“森野”不也这么说了吗?在那个夜晚的幻象中,她也是如此悲戚和无助地说着:我什么都没有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从外面推开了。我没有特别去瞧那个方向,只是我已经不知道该看那里才好,这个世界对我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也不再想去思考折磨人的问题。我太累了,只想就这么静静地休息一会儿。
然后,安德医生出现在我的视野里,他对我露出个诧异的神情,皱起眉头扫视了一下自己的办公室,然后从脚下拾起那本黑色的日记本。在这一瞬间,我真切看到了,在他卷起袖子的手臂上,有一道不太显眼的疤痕,就在“森野”刺伤中年人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