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石公却轻声笑着说道:“哈哈,独孤酋长,好毒的眼睛,好利的嘴啊!”
刘琨轻轻拍了拍刘演的肩膀,示意他退下:“独孤酋长,如今天下局势糜烂,无须讳言。可是,朝廷虽弱,终是正朔所在;晋阳纵小,尚有数万军民。无论拓跋鲜卑部族是否出兵援助,我们都与匈奴势不两立,必定要攘除凶顽、除死方休。”
刘琨环视了大厅里明显面色激动的汉人官员一眼,斩钉截铁地道:“吾所恃者何也?无非是军民百姓复仇雪耻之心、同仇敌忾之心!独孤酋长,你的部下们罪行确凿,若是本官纵放凶手,岂不寒了将士之心?”
独孤折面色铁青,沉默不语。他心里清楚,当前的局面已经超出了他之前的设想,刘琨如此强硬,显然不会因为需要鲜卑人的兵力而委曲求全,今日若是不交出凶手,局势便难以控制。若为此影响到拓跋鲜卑渗透中原的计划,自己如何面对那位心狠手辣的拓跋鲜卑西部大人?可是若要他俯首交出凶手,却更是千难万难。
要知道,鲜卑部族其时尚未开化,体制与中原王朝大不相同。拓跋家族及其血缘亲密的家族名义上分掌大权,担任各部族的酋长,其实不过是松散部落联盟推举出的首领而已,下属的每一个部落都具有很强的**性。
他这次来访晋阳,随行的除了几位贵人以外,便是从各部落中征调的三十名精锐鲜卑骑兵。这些骑兵都是他下属各部落著名的勇士,地位几乎与部落头人相当。若是独孤折屈服于晋朝官员的威胁,将其中几人交给汉人处置,只怕他回归定襄盛乐之日,就是独孤部各部落大乱之始!
更何况,已然到了这样的局面,那位大人却为何还不出头?为何还不出头??
独孤折本非智计出众之人,此刻左思右想,仍旧是无计可施。
刘琨睨视着独孤折,并不说话。他的态度已经表达得再也明确不过,只须等待眼前这个鲜卑酋长做出选择。眼看着独孤折的面色越来越纠结,原本挺直的身躯都渐渐驼了。
“刘刺史有刘刺史的想法,独孤酋长也有独孤酋长的难处,两位何须为这般小事伤了和气?”一个声音忽然在他身边响起,原来是坐在几名鲜卑贵人最末位的一人突然开口说话。这人年约三十许,头颅硕大,下巴宽阔,胡须浓密,肩膀和胸部的肌肉粗壮无比,站在那里,仿佛千年老树的树桩般。今日与会的鲜卑贵人之中,数他最是沉默,任凭众人言语冲突,他只是不管不顾地大口喝酒吃肉,谁知到此时突然插言。
塞外胡人的部落酋长们多半都会说汉话,许多人都像独孤折这样,可以使用汉话与人沟通。但他们多半都咬字不准,听起来未免有些费力。这壮汉的汉话却既流利又纯正,赫然是洛阳地方的口音,所谓“正音”是也;配以他低沉浑厚的嗓音,充满了打动人心的力量。
壮汉向刘琨施了一礼道:“刘刺史,您是朝廷的方面大员,您的话就是朝廷的意思,我们这些草原上过苦日子的小小酋长,谁敢不遵?独孤酋长之所以犹豫,并非无视朝廷的律法,而是受困于我们鲜卑人的传统,不忍心让这些应该战死沙场的勇士死于刑场。在下冒昧,有一方法定然可以给您满意的交待,也不会让独孤酋长难堪。”
刘琨上下打量了这人两眼,颇有兴趣地道:“是何方法,讲!”
“晋阳乃是朝廷治下,我们鲜卑武士在晋阳杀了人,原该由您处置。可是,我鲜卑族崇敬的是骁勇善战的勇士,却无人愿意做束手就戮的懦夫。若刘刺史定要处置他们,我恳请您,赐予他们战死的荣耀!”
“战死的荣耀?”刘琨捋着胡须,下意识地问道。
“正是,战死的荣耀!”壮汉大声应道。话音未落,他一跃而起,大踏步走出堂外。随着他的脚步,两侧偏厅里的鲜卑武士无不一一肃然起立。只听他以鲜卑语振臂高喝几句,顿时便激得鲜卑武士们狂呼乱喊,纷纷抛下手头吃喝的物事,汇集到他身后,杀气腾腾一如群魔乱舞。
那壮汉大张双臂,向着刘琨咧嘴笑道:“刘刺史,久闻您是汉人中的英雄好汉,麾下的骁勇将士们转战南北、威名远扬。如今拓跋鲜卑三十名武士在此,愿与刘刺史的部下生死相搏;若是您的部下胜了,当场便可斩下他们的首级,我保证上下人等绝无二话;若是您的部下败了……嘿嘿……”
那壮汉摇着头道:“刘刺史,我鲜卑武士不过三十人而已,您若是觉得没有战胜的把握,不妨多派士卒比斗。三十名士卒不够,就派一百名士卒;一百名士卒不够,就派三百名士卒……只需多派人手,想来您的部下绝不会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