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遥探手向腰间,将缳首刀慢慢地拔出来,开始盘算如何出手。这帮人虽然行为凶残,可显然只是些草寇罢了,兼且个个酒醉半酣,陆遥又是有心算无心,只消谨慎莫伤了妇孺,杀之便如屠猪杀狗一般。
正在计划,忽然听到后堂惊呼之声大起,接着愤怒咆哮声、重物摔倒声、劲风穿堂的呼啸声、兵刃相格的锐响声……种种声响一时俱发。
“怎么了?玩女人都玩得这么吵闹……难道因为抢女人火并了么?急成了这样?”一名黄脸贼寇打了个酒嗝,翻着白眼开玩笑道。还想再说什么,却见另一名贼寇摇摇晃晃地从后堂出来。
那黄脸贼寇确实喝高了。他比了个猥琐的手势,忝着脸问道:“老杨,刚才怎么回事?你不在后堂……到这里来干嘛?”
从后堂出来之人却不回答。他蹒跚地走了几步,喉咙里格格两声,突然就如断线的木偶般栽倒了。
在他身后,浓重到令人难以呼吸的血腥味喷薄而出。一名青年军官收起染血的匕首,若无其事地道:“后堂的贼人们都干掉了。道明,你怎不动手?”
他说话时的态度,完全不像是以迅雷之势杀死数十名贼寇的人,而仿佛是刚享用了美食,正随意讨论适才的晚餐口味如何。
先前问话的黄脸贼人突然间傻了。他的头脑还有些混沌,但却本能地感觉到这陌生人举手投足所挟带的、仿佛实质的杀气。瞪起混浊双眼向那军官打量了半天,他突然反应过来,狂叫一声。待要返身去取兵刃,却听得身后劲风大作,随即胸前一截闪亮的刀尖透出,接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陆遥冷着脸,把长刀从贼人的背后抽出来,刀脊与骨骼摩擦,发出令人齿根发痒的吱吱声:“文浩兄何索整个庄园,以防贼人另有同伙。待诸事安排停当才回转来,环抱双臂,立在一边看着丁渺刑求拷问。
丁渺下手极狠,三五下就将那贼人指骨、掌骨、臂骨敲断。那贼人顿时如一滩烂泥也似,竹筒倒豆子般地将自家来历供了个分明。原来这批贼人来历颇为复杂,主要一部分是来自青州、兖州一带的流寇,昔日飞豹王弥起兵造反时趁火打劫的。后来王弥被朝廷调兵击败,彼等便往四处逃窜,其后纠合了在一批冀州抢掠的牧奴和魏郡当地的无赖少年,数月以来横行此处,为非作歹。这几日,魏郡南部一支大股匪寇首领遣人前来会商结盟事宜,他们便劫掠了若干妇女、酒食,打算迎接来使。
“朝廷在邺城驻有大军。尔等四出劫掠,难道不畏惧朝廷兴师剿灭么?”陆遥忍不住问道。
那贼寇道:“自从新蔡王镇邺城,邺城诸军皆已数月未得军饷、粮米,军士怨声载道、军心涣散,安阳左近的十五座军屯,将士逃亡者泰半……是以我等横行左近并无人制,更不畏惧。”
丁渺看着陆遥,咧了咧嘴:“道明,你那旧上司真是妙人。”
陆遥连连苦笑,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好,最后只长叹一声。
那贼寇这时却连连哀求:“两位将爷,小人所言句句是实,绝无半句假话。还望两位将爷绕小人一命,小人一定痛改前非,再也不敢为恶了……”
陆遥和丁渺彼此对视一眼,他二人都是手底下冤魂无数的人物,哪里会留他性命?丁渺正待下手,忽听一个清脆童音在身后不远处传来:
“两位将军难道是要放这贼子活命么?”
两人转身看去,原来说话的是个垂髫童子。陆遥认得,正是刚才抚尸痛哭的孩子。看他虽然衣着狼狈,脸上的戚容犹在、涕泪未拭,却竭力作成人状,躬身施礼如仪,陆遥不禁对这孩子大感兴趣:“我们放又如何?不放又如何?”
那孩儿道:“若两位将军不放这贼,吾便静观其死;若两位将军意欲饶他……吾自幼父母双亡,全靠兄长照顾,杀兄之仇,不共戴天。敢请赐短刀一柄,吾自寻他报仇!”
原来那死去的孩子是眼前童儿的兄长,且是此贼所杀,故而这孩儿一门心思要替兄长复仇。
话音未落,只听咣当一声。原来是丁渺扔了把匕首在那孩儿面前:“小娃儿话说得凶狠,却不知可有真胆色?来来来……”
丁渺返身一脚,将那贼寇踏翻在地,便如个翻身的乌龟般撑持不起:“丁某便给你这机会,看你可敢动手!”
陆遥微微吃惊。丁渺素称越石公麾下第一号凶人,用杀人不眨眼来形容他还是轻了,简直是杀人杀得乐在其中才对。这孩儿适才说话也不知触动了丁渺哪处心弦,他竟然真的要那孩童手刃仇人!
虽说如今乃是乱世,但要一个稚龄孩童亲手杀人,未免过份了一点。陆遥稍作踟蹰,便开言缓颊道:“那孩儿休要误会,这些贼徒都是恶贯满盈之辈,我们怎么会放他?你兄长之仇,我们自然会替他洗雪。”
这时那贼寇听得形势不好,杀猪也似嚎叫起来。丁渺听得不耐烦,冲那孩儿喝道:“臭小子,你若是不敢便退开了,休得胡吹大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