汲桑大怒,脸色铁青。
他原本慢慢抚弄着胯下骏马的纷披鬃毛,突然间手上猛然使力,竟然将那顺滑的鬃毛猛揪下来大把。马儿吃痛,愤怒地振鬣嘶鸣,跳起来四蹄腾踢着连连旋转。
这匹马是邺城铜爵园中上千良马里精选出的佼佼者,高有丈许,筋骨强健,青白相间的毛色润泽得能放出光来,故而得名曰“菊花骢”,当真是神骏如龙的名马。这一发力纵跃,四枚铁蹄踏得数丈之内烟尘滚滚,威势骇人。
随从在汲桑身边的众将都吃了一惊,急忙要抢上前去。才刚举步,却听得烟尘之中锵然作响,汲桑斩马剑出鞘,猿臂轻摆,那菊花骢较常人身躯还要粗壮的马颈便已一挥而断,身首分离。
毫不犹豫地斩了千金难买的骏马,汲桑稳稳地落地。自有人重新备马牵来,他纵身上马,仿佛适才只是干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浑然不觉浓稠的马血几乎渐了他一身,血液从甲胄上滴下,散发着特殊的腥气:“那支骑兵,究竟是谁的部下?领军的是谁?”
汲桑贼寇自从公师藩失败后,便屯军于安阳以南、黎阳以北的内黄泽一带休养生息。虽说并无大举,但贼寇们与乞活军之间仍然多有小规模的冲突。故而汲桑对自李恽以下,田甄、田兰、薄盛等各校尉及军中敢勇者,基本都有了解。但这支纵骑突阵的晋军……汲桑看的清楚,其中没有熟悉的面孔。
汲桑疑惑的视线从诸将面上依次掠过,诸将一一俯首,全都表示不知其人底细。将将看到位次最末的两人,赫然是黄国的部下陈沛、石勒的部下刘征。
这两人分别奉黄国、石勒之命来寻汲桑,因为汲桑行军神速,他们紧赶慢赶了半宿,直到这时才终于追上了汲桑的本队。当着汲桑眼神所至,陈沛一语不发,深深低下头;而刘征皱眉想了想,似乎要说些什么,最终也俯首下去。
哪怕是这些各自皆有勇名的战士,面对着汲桑这个凶煞之人,他们除了畏惧,还是畏惧。
“无用!”汲桑冷哼了一声,一夹马腹,徐徐靠近战场。
汲桑的骑兵与乞活军主力在建安驿周围搏杀,而建春门附近倒显得平静一些。先期入城的乞活军将士挤挤攘攘地在城门前的广场上整队,虽然并州人民风剽悍,面对着如此绝望的场面,将士们都有些沮丧。
这本应是军官们发挥作用的时候,但他们的上司田甄陷在城外生死不知,而组织建春门一线防御的校尉薄盛毕竟带着重伤、精力不济,结果将士们便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才好。而随着城外的战局日渐处于下风,不利的消息一条条传入城里来,令得他们的士气愈来愈萎靡了。
直到陆遥两次出城厮杀,头一回居然将田甄救了回来,第二回也颇得了些斩获;这才让将士们的心理稍许稳定了一点。有些胆大的将士便往城楼上奔去探看。
薄盛这时带了若干人在门外依托两边城阙布防,城楼这里只有个低级军官负责,哪里阻拦的住。转眼工夫,城头上满满当当地站满了眺望远处的将士。
建春门的城楼一角,站着卢志、胡六娘和冉瞻等人。冉瞻将陆遥等人两番突阵的英姿看在眼里,只觉心潮澎湃,他骄傲地大声说:“快看,那是陆将军!并州的陆将军!”
距离冉瞻不远处,有几名士卒靠在女墙下窃窃私语。有人疑惑地问道:“哪个陆将军?我怎么没听说过?”
“你这个不长眼的,陆将军就是当年并州的陆军主,就是刚才遣将杀了司马瑜的那位!我们并州军的老底子!”说话的人又感慨,又得意。
“对对,就是他!”另一名士卒绘声绘色地道:“我听说,这位陆军主最是善战,就连李将军都是佩服的。他数月前在晋阳阵斩匈奴勇将乔晞,又击败了石勒的数万大军,如今已成了并州刘刺史麾下最得力的大将!”
“有陆将军在,匈奴人以十万大军都没能拿下晋阳。汲桑石勒这批贼寇又怎么可能赢得了?一会儿我要跟着陆将军出去杀流贼,立战功!”有个年轻的士卒跃跃欲试地道。
左右两人一人给他一记:“有命活过这场再说吧,说什么战功!”
“有没有战功我不在乎。反正不是杀人,就是被人杀;杀一个够本,杀两个就赚了!”稍远处一名士卒恨恨地道。说这话的士卒阖家上下都已死在这些年的战乱中,他对自己的这条烂命便根本没有丝毫顾惜了。这句话一出,士卒们都陷入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