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遥率军进入代郡以来,常山贼看似全无半点反应。原来竟已将己方的底细摸得透了。此番果真是有备而来。刘遐不禁微微吃惊。
在他身边,丁渺却压抑不住焦躁的情绪了。他抢步向前,戟指大喝一声:“狗胆!”
话音未落,适才他起身时随手投在案几上的一只木碗忽然“啪”地爆裂,随即生生化做了木粉。
显然,这木碗早已被丁渺捏得粉碎,只是他手上劲力潜而不动,这时才忽而发作出来。木碗当然不是什么牢固之物,但纯靠指掌间的雄浑握力便将之捏到粉碎,仍然极是艰难。设非是身手绝伦的熊罴之将,万不能如此。丁渺的性子里原有许多嚣张暴躁的成分,昔日晋阳大战时杀意沸腾,就连越石公的军令也敢置之不顾,直入介休助战。此时眼看这小小使者竟敢在朝廷大将面前卖弄伶牙俐齿,顿时杀机大盛。若非顾忌着陆遥的面子,只怕已然出手取了这厮首级。
并州刘越石麾下猛将,确实骁勇之气勃发,名不虚传。那使者心中凛然,面色却丝毫不变。
他稍侧身避过几乎直戳到鼻子底下的手指,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丁渺几眼:“这位将军声音洪亮,莫非是丁渺丁文浩将军?都说将军性格刚烈,今日一见,果如传闻。”
丁渺冷冷地望着使者,每个字仿佛都是带着寒气哼出来的:“丁某人不与你这小卒废话,只问一句。温峤温太真如今可在尔等手中?尔等贼寇竟敢掳掠朝廷高官,乃是杀头的罪名。若他们少了半根毫毛,你们就等着拿常山上下千条性命来赔吧!”
变,就连言语都几乎没有停顿:“温长史一行人乃是我常山军的贵宾,自当好生相待,绝不会丝毫损伤,请丁将军放心便是。只可怜这木碗无辜,难当武卫将军的手腕。丁将军虎威,用以施加区区一只木碗,未免无稽。”
使者言辞讥讽,丁渺顿时暴怒。但听得温峤等人确实无恙,又不禁喜上心来。一喜一怒之后,正待再说什么,只见陆遥将展开的书信啪地合拢,起身来到那使者之前。
古人云:居移体,养移气;信哉斯言。如今的陆遥身为战功赫赫的并州大将,又领雄兵纵横北疆,翻掌可定人生死;不知不觉间,一举一动已显威势,非当年可比。他既起身,众将无不肃然。在这样的正式场合,即便是丁渺也不敢再胡言乱语,只得微微颔首,退后一步。
陆遥徐徐迈步,神色平静。
众人的眼神多有注视他手中所持卷轴的,显然都对书信的内容十分好奇。但陆遥右手横握卷轴,一下下轻轻拍击着左手掌心,似乎对这份大战之前常山军特意送来的书信很不在意,也没有将之交给众人传阅的意思。
“慕容大当家的想法,我已经明白了。然而……”陆遥缓步来到使者面前,客气地笑了笑:“越石公虎踞晋阳,一曲胡笳迫退匈奴十万之众,威势不可谓不强盛;陆某受朝廷之命前来重整代郡,连日来所向披靡,势如风行草偃,兵锋不可谓不凌厉。却不知常山之众,自问较之匈奴汉国如何?难道并州将士刀锋所向,竟不能直接斩杀尔等么?”
这几句杀气腾腾的言语一出,四周侍从的将校立时便有人手按刀柄。自入代郡以来,将士们连场厮杀,已然杀得手滑。无论是胡族渠帅,还是马贼强豪,一律取缳首刀排头砍去。眼前这小小使者,算得什么。
这使者也是勇士,如何感觉不到危险。他微微眯起眼睛,打量着陆遥,周身肌肉顿时绷紧。心中瞬间盘算着:自己与陆遥距离极近,若暴起发难,颇有几分把握。
但若这样做,何益于常山军?过了半晌,他才慢慢地道:“我曾听说,知道者必达于理,达于理者必明于权。将军深入代郡,难道只是为了对付我常山军?想来不至于此。那么,为了达到目的,又何妨以适当的权变来应对呢?”
眼看露出思忖的神色,他踏前一步,继续道:“我又曾听说,海不辞水,故能成其大;山不辞土石,故能成其高。河北强镇,不过幽并。那王彭祖能驱使胡儿如走狗,并州的越石公又怎么会将我们的诚意拒之门外?”
陆遥默然片刻,问道:“既如此,却不知以何为凭?”
使者斜睨众人,傲然应道:“只凭慕容龙城四个字,足矣。”
且不论慕容龙城这厮的书信中说了些什么,他这名字值得多少?慕容氏虽是北疆巨族,但在时人眼中,毕竟是化外蛮夷,更不要说慕容龙城不过是条丧家之犬。这四个字便是拿十足纯金来打,难道便能用来与朝廷大员作抵了?区区胡种草寇、山野鼠辈,未免将自己的字号看得忒重!诸将一阵骚动,俱都忿怒。
陆遥也愣了愣。他环视四周,将众人勃然大怒的样子扫入眼中,随即哈哈一笑:“也罢,你便回去吧。此时不及翰墨,我就不作回书了。你可带话,就说陆某乐见其成,便请慕容大当家放手施展吧。”
“好!痛快!”